冬至節,舉國同慶。
蒼穹染碧,萬物銀裝素裹,連續下了幾日的雪停了,長安城里銀臺玉闕,車水馬龍,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一片熱鬧祥和的景象。
辰時,皇帝李隆基親自前往南郊圓丘祭天。
祭天時,皇帝向天下百姓頒布詔令,奉五色寶玉為鎮國之寶,鎮妖除魔,庇佑大唐社稷安定,五行調和。
宣布南詔更名為滇,除卻原先歸屬南詔的疆域,轄益州南,黔州西南,邕州西,為大唐的藩屬國。
冊封獻上五色寶玉的南詔王為滇王。
苴驃離帶領使團參加了祭天儀式。
盛大而繁瑣的儀式結束后,已近午時,使團回使節驛館吃飯歇息。
下午申時,含元殿舉行了隆重的朝賀儀式,皇帝接受群臣以及萬邦使節的朝賀。
儀式結束后,大唐皇帝在含元殿宴請外邦使節以及朝中重臣。
宴會的間隙,圣人來到偏殿,準備單獨召見滇國世子苴驃離。
冬至這一天忙碌下來,老皇帝早已疲累不堪,正斜靠在沉香雕花臥榻上歇息。
正殿方向琴音悠揚,伶人的歌聲柔婉清越,皇帝的思緒又飄到那柔魅不可方物的女子身上。
貓鬼已被玄華擒住,神奇的是,貴妃的心疾當即痊愈,又服用了太醫開的調養方子,整個人現在的氣色比過去還要好。
而自己服用了玄華進獻的丹藥,頓覺身輕體健,精神煥發,當夜還寵幸了貴妃。
行房的時候,只覺丹田之處有一團熱力宛若涌泉,連血液都似滾燙起來,渾身氣血如同沸水般翻涌。
那夜,貴妃歡喜非常,二人極盡歡愉,似許久未如此盡興,呵呵,貴妃最后竟然承受不住,脫力暈厥過去,無奈,只得喚貴妃寢宮外守夜的女婢琦玉進來......
丹藥讓謝蘊浪費了一枚,現在只剩兩枚,今日是冬至節,何不再服一枚,晚上跟貴妃......
只是,玄華說過,人形大小的茯苓可遇而不可求,丹藥即將告罄,將來又待如何?
殿門忽然“咯吱”一聲,驚得圣人猝然抬頭,望向來人的方向。
那便是傳言中桀驁不馴的滇國世子,圣人目光愣了片刻,疲軟的身子禁不住一震,立時坐起身來。
夜風從殿門外鉆入,一頭披散開來的鬈發在風中亂舞,額上的豹紋抹額尤其引人眼目,恍然間,仿佛一頭精壯的山豹忽然闖了進來。
這不是大唐皇帝第一次召見南詔使節,可以往的使節,都會換上唐裝,就連頭發也會梳洗干凈,如唐人那般梳起發髻。
可這個驕傲的家伙,身上依然穿著滇人奇怪的墨色麻織圓領袍,及膝的衣長,短而寬的衣袖,領口、袖口、對襟用金銀線紋著古怪的虎豹蛇蟠花紋。
圣人想笑,這家伙外面還套著件豹皮褂子,看上去不倫不類。
如果不是驃離腰上系著的那根蛇皮腰帶,誰也不會將他與滇國世子尊貴的身份聯系起來。
那不是普通的腰帶,是只有滇王、以及未來的滇王才能佩戴的腰帶。
蛇皮來自成年黑唇眼鏡王蛇,白黑相間的花紋里,配著一枚二指寬的墨色長方形扣飾,黑犀牛角雕琢而成的扣飾,上面鏤空鑲嵌著紅綠寶石。
夜風急入,吹得殿內燭火飄搖,光影明滅間,顯出驃離深邃的五官,以及那雙難以描摹的眼睛。
眼睛里少了些東西,圣人靜靜注視著他,心里琢磨著。
通常外邦小國來到大唐,無不被大唐璀璨輝煌的氣勢所折服,圣人已經習慣了那種瞻前顧后的卑微,無以倫比的崇敬......
可是,這些東西他找不到。
驃離走在高力士身后,見到大唐皇帝時,他的背脊仍然挺得筆直,他的腳步緩慢而堅定,他的目光如深潭般幽深,他的整個人讓老皇帝立刻聯想到冰冷的花崗石。
花崗石自然是不會下跪的,只是恭敬地拱手拜了拜。
習慣高高在上的皇帝心里頗不爽,高力士正欲發話,皇帝臉上卻和藹可親,揮了揮手,示意驃離在身旁坐下,溫和問道:“愛卿來長安多長時間了?”
驃離答:“陛下,已經一月有余。”
“可喜歡長安?”
這個時代,恐怕還沒有人能夠拒絕京都長安的誘惑,更何況是這個南詔土包子喲。
“喜歡。”
“美景、美食、美酒,呵呵,自然少不了美人......愛卿喜歡什么樣的美人?”
驃離臉微紅,局促點頭,又搖了搖頭。
在長安這月余,按照父王的吩咐,打點了平日來往頻繁的官員。
吃酒的時候,鴻臚寺卿私下里透露過皇帝的意思,有意將公主許配給他……
為表忠心,南詔隨即上表求娶大唐公主……總不能讓世人覺著,是大唐的公主巴巴地想要嫁給他。
驃離慌忙立起,恭敬一拜,“陛下,千年以來,滇國從未娶到過漢人的公主,能娶到大唐公主,驃離三生有幸,滇國定與大唐世代修好。”
不過世代修好?
圣人濃眉一挑,鷹眸銳利非常,眸底幽暗深不可測,緩緩道:“朕遠嫁公主,為的是天下社稷,百姓福祉,娶了朕的女兒,你是朕的女婿,朕是你的岳丈,岳丈的話,作為女婿自然要遵從,這是禮,你可明白?”
驃離心中苦笑,神色間俱是恭敬,當即跪倒在地,深深一拜,“陛下......”
端坐在雕花臥榻上的皇帝,看著這頭精壯的豹子忽而溫順,心頭暗喜,忍不住浮想聯翩。
派去雅州保護李俶的影衛稟過,當日蘇清蕪一劍便削去胡妖的腦袋,呵呵,如今倒要看看,是豹子的爪子利還是蘇清蕪手中的寶劍鋒利?
只可惜自己遠在長安......
想著這些,圣人周身如沐春風,所有疲憊頓時一掃而光,又道:“朕為愛卿挑選的公主,與尋常公主不同。”
驃離愕然抬眸:“有何不同?”
“尋常公主生活在宮中,錦衣玉食,養尊處優,而她自小在山中學道......”
驃離訥訥道:“修道的公主......當真與眾不同。”
“她雖修道,也修得一身本領,卻尚未明白自然之道。”
“何謂自然之道?”
“君臣之道。”圣人依然閑閑淡淡地說著,神色間卻絲毫不見寵溺,而是一片沉肅。
驃離心下一驚,難道皇帝在借機提醒他,忙頷首,故左而言他道:“滇國蠻夷之地,吃穿用度遠不及宮中,今日南郊祭天,臣看到陛下的公主,個個都是金枝玉葉,臣本來還有些擔心公主會......不習慣那邊,現在倒是可以放心了。”
“金枝玉葉?”圣人神色不動,唇邊卻溢出一抹似嘲非嘲的笑。
驃離看圣人神色詭秘,大概猜出其中原因,給他的,自然是皇家最不受待見的公主。
這樣正好。
驃離淡淡想著,就是娶回頭母豬,他也會把她迎到滇國供著......他要的,只是她的公主身份,當下接口道:“只要能夠娶到大唐公主,南詔對圣上已感恩戴德。”
這是滇王的意思,放眼天下,還有哪個藩屬國有此殊榮,有了大唐的支持,滇國國運不可限量......屆時,要什么樣的絕色美人都可以。
小心翼翼的應付間,驃離心里竟忽然浮現那張覆著緋紅輕紗的臉,心里隱隱遺憾,如果公主是她就好了,可......堂堂公主,又怎會半夜獨自出沒于秦嶺山間,行蹤詭秘至極。
可惜,當時中了迷藥,盡管很快就追了出去,但她早已蹤跡全無。
看著驃離發呆的癡相,老皇帝得意地笑笑,偏頭對向高力士,“命鴻臚寺與禮部為公主置備嫁妝,擇吉日送世子與公主回滇國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