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又連夜趕回去了,重癥監護不要人陪同,疫情期間連住院部也進不去:“等等看吧,有事醫生會打電話的,反而現在接不到電話感覺才是好事。醫生也說了,兩種情況,要么轉普通病房,要么病危,不行了……”
第二天再打電話,爸爸上班去了,仝君一個人在家,霍娟擔心他年紀小禁不住,微信記錄里一段一段的文字發過去:
爸還沒下班嗎
家里有吃的沒
單媽倒下來后手機就由仝君保管了:沒有,家里有吃的
霍娟:爸下班沒個準,你身上有錢嗎,別到處跑,就在家里吧
仝君:嗯
仝君:有,你什么時候回來
霍娟想了想,轉了五百過去:別亂花,家里沒吃的想吃什么自己買,手機隨時帶身上,有事情跟我講
仝君的字讓她挫敗,字里行間全是孩子的無助和乖巧,可她當媽了,再沒精力像從前那樣當他半個媽,沒辦法在他需要時眨眼出現,而只能蒼白的端著姐姐的架子說些聊勝于無的空話:還不確定,等看媽什么情況,重癥里也見不到人
霍娟:你自己該干嘛好好弄你的,寒假短,別開學了作業還沒寫完,又像去年那樣前一天還通宵補作業
話沒發過去,錢已經領了:好
仝爸在離家不遠的工業園區一家機械廠上班,工作時間全看貨量大小,多時夜里十點去第二天下午兩三點回,少時夜里去,第二天回來吃六七點的早飯。
仝爸是個很寡言的人,同帶一雙兒女的寡婦單媽結婚前最好麻將,上了桌能幾天幾夜不下來。后來三十七歲有了仝君,經濟壓力大了,或者為人父的身份變化讓他頓悟,總之麻將竟然說戒就戒了,外省煤礦飄了幾年,回來在熟人的擔保下進了現在的工廠。
家里和工廠兩點一線枯燥且沉重的生活久了,仝爸又開始培養出新的愛好習慣來,拿單媽的話說:“不喝那點酒你真是過不了,其他什么沒有都行,煙和酒沒有了大半夜也要爬起來騎車去買,跟吸毒的人有癮一樣?!?/p>
單媽以前經常同霍娟說:“他只要有他的班上,下班了有他的酒喝有煙抽,其他天塌下來他是不會管的。”
現在天好像真的塌下來了,從前沒意識到這個問題,仝爸生病受傷還是外出打工好像都不是頂緊要的事,但單媽這一躺下去,仿佛整個家的運轉都成問題了。
霍娟:“還沒有醒嗎,你跟她說話她有反應嗎?”
“哪有反應,什么反應也沒有,像睡著了一樣,談半天話丁點兒反應都沒有。”
仝爸的語氣聽來無端就像正生著氣,或者一接電話就要發火,他說話永遠那樣,而最近又因為單媽的事惱火里更帶著散不去的憂愁,
霍娟:“醫生呢,怎么講?!?/p>
仝爸:“醫生給你講嘛,就看她自己醒,堅強點,恢復的好點,就醒的早一點,不好就慢一點,那哪說得準,王家壩你小舅爺就是這樣,講是一個禮拜醒,一個禮拜過了還有一個禮拜,醫院躺了大半年!他是情況好,醫生早就跟你說了,自己運氣差,你媽這回?!?/p>
他又愁悶的嘆一口氣:“今年這個年看著就過年了,家里還什么都沒搞沒弄,你媽還說今年你兄妹倆一起回來過年,她這里不曉得哪時候醒,我上班瞌睡也睡不了,今上午十一點才下班,仝君也沒人管,我回來他還在床上睡覺,問他吃飯沒有他說他不想吃,天天作業也不寫,就床上躺著……”
霍娟:“你現在還在上班啊,沒有請假嗎。”
仝爸:“不上班哪行,正是忙的時候……她這里也要不了人,重癥這里,醫生護士都在這里,不要你陪護?!?/p>
仝爸:“你們要回來吧?你們什么時候回來?回來也看不到,關鍵是沒醒,她萬一就一直醒不來的話……”
為讓病人往更良好的方向發展,也為隨時了解病人身體狀態,醫院讓家屬每天下午三點可以去監護室陪同半小時,看一看,說一說,多講給她聽,多觸摸,更有利于病人恢復。
霍娟讓仝爸在里面時打視頻給她看看,但是仝爸不會操作微信視頻,在家仝君特地教了他幾遍,可他要么忘了,要么接不到不會接,等三點半他出來再接電話,什么也看不到了。
仝爸:“醒來怎么樣還不一定,你媽以后是……有的人就是這樣,醒不過來就醒不過來了,或者醒來也離不開人,一輩子癱著,那遇到了沒辦法,運氣差,她今年運氣差慘了,我看這個架勢醒了也沒好大意義的,我看這個家……”
回去看看吧,回去看看,霍娟又開始反復猶豫遲疑,機票前腳買后腳退,火車票整天盯著,兩樣加起來的各種退票手續和套餐券加起來已經能回一趟家了。很怕或許這就是最后的結局了,很怕突然接到的電話是通知回來辦單媽的喪禮,很怕自己余生都帶著遺憾。
可是要回去嗎,要回去嗎?回去又能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