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爸又喝醉了，霍娟打電話去時他剛從酒桌下來倒床上：“在上面你二叔那里喝的，沒喝多少啊，過年嘛，人多是這樣，平時也沒有時間。”

霍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來表達她內心的慚愧：“……哥哥們呢？”

仝爸：“樓上的，一天到晚在樓上，仝君也是，也不見他做作業，上午睡到十一點起床，新年大吉的哪個睡覺像這樣的睡，又不好講。這里你媽出事了，這個家里也沒有什么聲氣，還叫我別去上班，那不上班怎么行，仝君還恁小，他還要念書還要用錢，以后花錢的地方還在后頭，你光嘴巴說的恁簡單，她現在又沒醒我天天在家躺著不上班干嘛呢，以后醒來怎么樣還不好說，以后是這個家庭就指望我的話你不上班怎么可能！”

霍娟忽然想起來問哥哥：過年你給爸紅包了嗎？

哥哥回道：沒有，天天喝酒，話都懶得講，你嫂子給買了一套衣服

霍娟覺得難過，又問他：仝君呢？

霍松：初一你嫂子給的五百，也是買了套衣服

霍娟本來也給五百，因想著單媽的事，便給了一千，又想給仝爸兩千，但哥哥沒給，想來想去，等回去見了面再給吧，買東西和給錢，都等回去了再給。

那到底哪天回去呢，她到底哪天醒。

時間就在這樣打電話，發信息，拍照中眨眼飛逝，直到初七這天哥哥發來視頻。

鏡頭里到處是管子的單媽眼睛半睜著，眨啊眨，閉上，又睜開，眨了眨，遲緩的轉了轉，再閉上。

霍娟驚喜不已：“媽醒了？”

哥哥也歡喜：“嗯，沒事了，再觀察兩天，正常的話轉普通病房。”

我的天！

“什么時候醒的？那她現在正常嗎？恢復的怎么樣，說話反應啥的醫生咋說。”

“反應肯定是不怎么正常的，慢的不止半拍，但是她畢竟傷的是大腦，這么短的時間，我聽醫生那意思少說一年恢復不過來，這個就是慢慢養了。反應也有，推去做ct路上不是跟她講話嘛，特別慢，但是感覺只是反應不過來，不像其他癡呆或者傻了啥的，應該是沒事的，感覺，不會老年癡呆的，不行以后天天教她打麻將。”

“嗯，來錢那種，反應會瞬間敏銳的。”霍娟跟著笑，那就真的買票了：“那我明天回來吧，帶姐姐一起，讓他爸晚兩天走，我回來看看。”

霍松：“票買了嗎？要不再等兩天看，等從重癥出來了，你現在回來也看不到啊，還不如發個視頻，主要重癥每天就開放半小時，就讓你進去那一會兒，還只能老爸進去，至少也要等轉普通了再回來，起碼能看得到，到時候她恢復的也好些了。你核酸碼隨時跟著走，要一天內的。”

霍松：“不心慌，始終那個時候更要人照顧，離不開人，我剛聽醫生那意思，轉普通病房了都得至少一個月才能出院，你大嫂要回去帶兩個寶上學，我也沒什么時間，現在暫時就老爸不上班頂著，到時候看請個護工還是怎么搞。”

霍松：“護工是肯定要請的，剛醫生也跟我說，護工還了解些專業些，她們一直在這里，知道各種病人怎么照顧，我們反而不知道很多情況要怎么處理，只是說你始終要自己人在這里放心些，老爸那里請太久到時候他又叫。”

霍娟聽明白了：“那就到時候我回去，反正有護工，也不要我具體做什么，昨天外公又打電話問呢，問我什么時候回去。”

霍松：“你回來也幫不上什么，你還自己也剛生完二寶沒多久，只是說有個人在這里陪媽說話啊多跟她溝通恢復的快些，對反應方面。但是你帶個孩子怎么來醫院照顧呢，現在疫情也不穩定你孩子這么小，最好還是老爸，哎但是，到時候看，你先穩一穩，別急著買票。”

說來說去還是老爸，但仝爸也有考慮：“你們這意思我就不上班了就在家照顧她？就在醫院照顧她？那哪可能！那怎么可能的事情，那廠里不講不說會同意？就這里請了幾天班長都在問是不是不準備干了，她多久能出得了院還不好說，恢復的怎么樣，以后回來又怎么樣……”

不管怎么商量安排，單媽總算醒了，總歸大喜事一樁，仝爸每天往醫院跑半小時，生活好像又看到了希望。

仝爸：“這里，看到沒有嘛？霍娟，手機里頭，這里她在跟你講話，聽到沒有？聽的到嗎？恁大聲你聽不到嗎？”

“……”

從手機里頭，單媽好像不僅反應遲鈍，她看來根本不知道仝爸在說什么，聽不見他說話，也完全不認識手機里的人，渾濁的眼睛里除了緩慢的疲憊，毫無情感的空洞一目了然。

霍娟有些小心翼翼的：“媽。”

“聽到我講話了嗎？好點了嗎？媽？感覺怎么樣……”

她還脫口想問“認識我嗎，認得出來我嗎”但這話好似千斤重，令她怎么都張不開口。

回去看一看吧，雖然年過罷了，還是要回去看一看的。帶著過往云煙不作數，一切都是新生來對待。

但回去只能帶一個寶，邢磊已經上班去了，邢爸一個人還不會弄這么點點小奶娃，那就要同小區后面棟的邢姑來搭手了。

邢姑：“就你娘倆回去啊？邢磊不回去啊？你一個人帶個娃子搞不搞得好哦，大寶她現在又正是皮的時候，出遠門怕帶不住哦，本身照理講他個女婿都不回去，那人家也是要講的。隔的這么遠，也可憐……”

哭笑不得，但就不想帶著他，家里那堆爛攤子她自己都覺得折騰，何必還要磋磨他。

邢姑：“二寶在家里不要擔心的，有奶粉有吃的，就怕你時間長了漲奶，回來到時候沒有奶哦，那就麻煩了。要擠，要時常擠，你看看網上怎么講，怎么樣子不回奶，要給她保持著，別回去一趟回來小寶餓肚子沒得奶吃了，回去嘜媽媽醒了肯定要回去的咯，那就你自己辛苦一點了，尤其漲奶還疼……”

幾年的相處，邢姑儼然處成了霍娟親娘，平時大小事要幫忙的，家里做了什么吃的，從哪兒淘來個稀奇物件，有邢姑的，必定有霍娟娘仨的，霍娟從心底里感激尊敬她，并也投桃報李，事事時時的想著她，回報她。

邢磊曾打趣：“看你可憐，嫁的遠，娘家遠，親媽不在，又沒得婆婆了，一年也見不了幾回，就捎帶著把你當半個閨女養了。”

可是霍娟心里想，哪怕親媽也不會有像她這樣對我好的。所以講緣分很奇怪，母女不一定親密不可分，沒有關系的人也不全都冷眼旁觀虛情假意。

“媽。”

“好點了嗎？感覺怎么樣，聽到我說話了嗎？”

“我明天回來，聽到了嗎？你快點好起來，我回來看你，不是讓我回去過年嘛，回來你做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