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司機了沒有?你們會講些懂些你們回來講吧,把司機好好看著,這屋里沒人懂這些的,該怎么賠該怎么弄,你們外面走的人曉得,以后是真一輩子就躺床上的話,你們又離得遠,你嫁恁遠……”
那嫁得進又如何,您的幾個姑娘里最遠的大姑娘開車兩個半小時就到,最近的二姨單媽小姨家一天能來回好幾趟,她們不夠近嗎?您的病痛憂慮就能得以寬慰?不還是只能日復一日,孤獨的坐在只鋪了一張床拿板凳當衣柜的臥室里自己跟自己下棋。
更重要的現實是就算她回來,就算她沒有嫁那么遠也不可能融成現在她們這樣的父慈子孝姊妹情深,那家里應該早八百年前更不可開交了。
近了反而滋生更多嫌隙和隔閡,那些難以磨合的取舍更因為手心手背變得更尖銳無法隱藏,不然為什么這么多年你的幾個姑娘都面和心不和呢,你忘了這些年她們之間的嫌隙齟齬了?
但這話她可不說,她現在很感謝因為執著于那個小汽車玩具而委屈巴巴的邢星:“不哼唧了哦,再這樣媽媽要生氣了,這是弟弟的玩具不是你的,而且你家里也有很多這樣的汽車玩具對不對?你不可以這樣的,那我們回家好不好?我們回去吧。”
聞言的大人們自然要來哄她,一直沒說話的章成也開口了:“就要小汽車啊,還有其他玩具要不要?其他的你去看看喜歡哪個。”
“不要了,你說謝謝,我們回去吧,我們回家了。”她站起來,也招呼嫂子和三個孩子:“那我們走了,再去看看媽媽。”
“就走了啊。”外公又看了眼沙發:“……章俊你,就玩手機嗎?一天到晚手機不離手,讓你好好讀書不讀,今年十七了,還在天天拿著手機辦。”
章成窩他旁邊:“新年大吉他不玩手機干嘛呢。”
霍娟笑了笑,是啊,新年大吉不玩手機干嘛呢。
“走了。”
“這會兒就去嗎?不曉得這會兒去能不能上去,白天怕不好看到。”外公好像要起身的樣子,但顫顫巍巍的挪動著,卻原來是轉個身目送她們出門:“慌什么嘛,多坐會兒嘛。”
霍娟穿鞋出門,說道:“我們過去了看。”
外公滿是愁緒的目光又轉回去了,他好像是準備從口袋里拿煙出來點,只聽到先前一直沒說話的寶寶媽媽這時開腔:“小娃娃在這里就別抽煙了嘛,等會兒又嗆的……”
外公有些掛不住的模樣,被霍娟飛快輕輕鎖進了門內。
就這樣吧,已經來看過了,算完成任務了。
只是對嫂子廣慧有些慚愧,從進門到出門都沒討到一杯熱水和一句客套句,這以后跟哥哥有矛盾了,恐怕舊賬有得翻。
于是去醫院打了趟,也不緊等了,一行人由她領路請客,一路吃吃喝喝開開心心的晃回去。
仨孩子在前面都樂沒邊兒了,一路你追我趕嘻嘻哈哈跑的收不住,高興的像大人做夢撿了一地的錢。這場景不由讓她想起來從前在外公家老房子里的時候,比霍松大兩歲的章成,比她小一歲的大姨家姑娘曹琳,比她再小四歲的小姨家姑娘張梅。也是這樣熱熱鬧鬧,也是這樣嘻嘻哈哈,也是這樣的嘰嘰喳喳,也是充滿了大人的喊和叫,也是遍布著稚嫩的哭和笑。
遠在外地的曹琳雖然只能每年的暑假一見,但女生和女生的友情善變又奇妙,前一秒因為爭寵飛醋橫生,過了會兒你依然是我一生不變的粉紅姐妹。小一些的張梅是兩個姐姐的死忠粉小尾巴,不管吃飯洗澡睡覺,哪兒哪兒都有她。
還有那個比霍松更像親哥的章成,記憶里的章成既開朗活潑,也成熟穩重,是所有同輩孩子里長輩們最滿意的那個。
她現在還記得初中暑假在二姨家幫忙時他因為想學跳舞卻被父母否定不務正業花里胡哨而大晚上一個人坐馬路邊倔強抹眼淚的樣子,還記得他交往過的住在同一棟樓的那個妹子,記得兩個人悄悄約會回來,妹子給她帶的奶茶和雞爪,當然也記得他們一起看過的電視劇,八卦過的那些明星演員,幫她帶過的小物件,領她一起去過的好玩的地方。
那時候多親近呢,幾姊妹好的像同一個媽生的。可就像現在即使同一個媽生的單媽幾姊妹一樣,大家都長大了,大家都跟小時候不一樣。不止跟章成張梅生疏陌路,見面也無話可說,曹琳找她借錢不還,后面干脆拉黑。
大家都不是小時候的樣子了。
也對,連從小牽在手里的仝君都長的比她還高了,而且仔細想來,小時候相聚相處的時光并不盡是童真的痛快與親密,再無邪的孩子也知道爭寵,再一視同仁的長輩也會偏心,尤其她和霍松是原住民,她們是稀來客。
單大姨:“你回來了呀?我聽到你二姨在講說你回來了,看到媽媽沒有嘛,媽媽情況怎么樣嘛。”
單大姨:“你幾個人回來的嘛?那你等我嘛,我也就這兩天就回來了。”
霍娟正在洗手間擠奶,忽然收到了單大姨的微信,聽來頓覺好笑:
“這兩天的狀態要比之前好些了,管子拿了,說話能清楚些了,不過還是只能慢慢養,頭上都拿掉了一塊骨頭呢,慢慢養了。你啥時候回來啊,我可能這兩天就要回去了,小寶她姑奶奶帶著,大的馬上也要開學了。”
單大姨:“你要回去了啊?你不多待兩天啊,多陪陪媽媽嘛,她這么嚴重,哦小的沒帶回來啊。我現在還回來不了,我一個人不能行,我現在也是眼睛也看不見,不方便,又暈車,我要等琳妹后天放假了開車送我我才能回來,我一個人回來不了。”
霍娟:“嗯你看吧,主要我們小的還在家里,我待不了幾天。”
哥哥已經帶霍嫻先回去了,家里剩下嫂子和霍好越看越尷尬,每天公交去公交回,去了還不一定能上得去見得到人,小寶一個人給姑奶奶帶著,她這邊天天擠奶擠到胳膊疼,多待一天,數不清的全是想立馬就到家的迫切欲望。
邢姑:“喝奶還好,媽媽不在母乳不在餓的沒想頭不就只能喝牛奶嘜,不喝也要喝,那餓了怎么搞。就是睡覺不好睡,睡覺總是哼哼唧唧的,想你講的沒么安全感那樣的,她也曉得媽媽不在,你不在,總是醒總是哼唧,委屈巴巴。”
邢姑爺:“你曉得媽媽姐姐都走了都去外婆家啦?她們走了不帶你吧,可憐吧,委屈吧,喲可憐喲我們。”
邢姑姑:“你講我們才不可憐,我們有姑奶奶有牛奶喝,我們好的很,姑爺爺壞,是不是,姑爺爺昨天給我們洗屁屁還講我們粑粑臭,我們粑粑才不臭呢是不是。她像聽得懂欸,你一講媽媽,講媽媽過兩天回來了,你看她表情傷心的吧,這么小點小人精,人家講搞不好二寶是比大寶壞些精怪些。”
邢姑姑:“不要緊滴,那么老遠回去一趟,回去了就多待幾天,離得遠一年到頭也回去不到兩趟,趁回去了就好好陪陪媽媽,正好嫂子在還給你煮飯吃,還有個煮飯的,兩個人有個伴兒,屋里不要擔心的,有你姑爺給我幫忙的,她只要喝奶就不要緊,你自己注意奶不要回了,回來我寶沒得奶喝,你自己辛苦點。”
霍娟聽的好笑又心疼,終于把回程落定下來:
買票,后天回家!!!
邢磊:干啥,這么激動
邢磊:我丈母娘怎么說,在逐步恢復往好的方向發展了吧
霍娟:嗯
霍娟:但你姑娘在往不好的方向發展,先前霍嫻在,兩個人都聽姐姐的話,現在姐姐走了,在一起一會兒打一會兒吵,鬧不完的心,出門就拉不住,一會兒就是一身泥,她真一件能穿的干凈衣服都沒有了
霍娟:你說把她帶著跟我一起嘛,哥哥把車開走了,公交車說是半小時一班,但是從來沒準過,死難等,而且賊冷,嘎嘎冷
霍娟:正好明后天周六周末,你可以不用請假
邢磊:那我買票了,后天嗎,那這樣的話我就得買今晚的飛機去你那兒,然后過一夜,明天去醫院看看老媽,后天回來
霍娟:今晚?還能買到票嗎?下班了來?那到都幾點了
邢磊:半夜
霍娟:哎
霍娟:你來了也不一定能看到,首先健康碼就把你攔在外面了,更別提上15樓
邢磊:到了再看吧,總不能已經來了還不去看看吧,那也不像話
可像不像話的,霍娟一直認為是心里有更重要,而不是表面功夫的貼心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