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朋友同學,她又忽的想起來一個小學同學,之所以至今記得,有一天她早上從她家門口路過,看到她媽媽正在門口院子里給她洗頭,同學的屁股高高的撅著,烏黑水亮的頭發蓋在她面前,她的媽媽在一旁不斷用小水瓢舀水輕而緩慢的從她后腦勺倒下去,她的媽媽嘴角上揚著,神色溫和柔軟,另一只手拽著同學后背的衣擺,不時輕輕撥弄下孩子的長發。
她怎么沒有這樣的媽媽呢,她的媽媽怎么沒有這樣。她的媽媽從來沒有像這樣幫她洗頭,她的媽媽只會叫她搭著凳子做飯,干活兒,她的媽媽永遠板著臉要求這要求那,她的媽媽不會對她微笑也不會表揚夸贊她,她的媽媽在下雨天別人都有家長來接,而她跟哥哥淋著雨回家時說:又不是豆腐渣跟屁捏的,淋一下就化了?
當然不會,化的不是豆腐渣和屁。
神無處不在所以神創造了媽媽,可是神創造的媽媽也有參次不齊。
單媽:“你看嘛,你老爸上班到現在還沒回來,一天真是,我飯也弄不到,人人個個兒都吃飯了我還樣看不見,想吃點什么都買不來,網上那些我也買不來,曉得一哈都這么忙嗎!格老子硬是,你龜孫子們!”
霍娟把手機開免提擺一邊,想她罵累了就掛了。單媽或許想她能從網上買些吃的寄過去,那快遞不也要上街才能拿到嗎,既然到了街上,何不想吃什么買什么更方便更合心意?她當然也知道她或許就是想收到別人寄來的關心和在意,可她就是不愿意,懶得搞,隨便給邢星買個小玩具也不想為她花任何費用,因為收到時她必然又會說:哎呀你怎么買這些哦,買這些來誰吃哦,你這些誰吃得慣哦。
單媽:“曉得我這手機也是,老子硬是,我生病那么長段時間手機一味在仝君他爺倆兒手里,不曉得他們辦了什么,他們把什么都給我改了,我現在啥都不知道!老子樣都摸不到!我硬是,惱火才是!”
單媽:“老子真是現在巴不得去死了他媽的,龜孫子些……”
單媽:“曉得你哥哥也是忙的很,打電話也不接,喊他回來也不回來,難道他真是就不管我這個媽了嗎!他格老子,天生的地長的,他龜孫子……”
單媽:“曉得我這記性啊,我硬是記不住啊,樣都記不住不曉得啊,怎么辦嘛。老子這腦袋也妖氣,它就早上晚上痛,老子白天站著坐著它屁事沒有它點兒不疼,曉得它龜孫子是什么毛病,我說去醫院檢查也沒人帶我去檢查,我現在真是造孽哦,也沒有人管我。”
單媽:“老子是曉得是哪個整我的話,管她閻王菩薩鬼大爺,老子馬上爬起來把他龜孫子打死,狗東西龜孫子硬是!你格老子硬是!”
仝君手里有一個舊手機,是以前單媽用了卡的動不了,后面新手機換下來的,這邊單媽打電話催命奪魂,那邊每個禮拜仝君回去不到一會兒也咆哮痛哭:
“……你看嘛她又在這里說我搞她的手機,她自己不記得密碼了不曉得怎么操作她來怪我呀!脾氣又不好,談著談著又開始發火開始媽娘老子的罵人,我真受不了她啊很惡心啊!”
“……她明明自己說她腳沒力氣走不動她還非要去樓上拿水管下來澆水,摔一跤她又來怪我,你說她一天到晚想干嘛嘛!”
“……她一天到晚就怪我啊,這樣也怪我那樣也怪我,她到底想干什么嘛,我到底哪里讓她不順眼嘛,非要找些事情來做找些事情來折磨我啊!”
“……你看嘛她又開始了,她又罵我把她手機搞爛了把她錢轉走了,又罵我把她錢用了,她到底有多少錢嘛這個家里有幾百萬嗎?那我們怎么還沒發財呢還住這個窮鄉僻壤這個灰堆堆里面!”
“……動不動就生氣罵人一點點不如意就冒火就開始,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嘛!”
“……還有我們這附近周圍這些人也是,她們怎么這么會嚼舌根嘛,舌頭怎么長這么長,她們真是一天到晚沒有事做嗎,她們沒長眼睛沒有耳朵嗎,她們明天就要死了嗎都跟媽媽一樣腦子有病嗎!!!”
“早上我在樓上睡覺媽媽她自己出去上廁所就把門鎖了,我也不曉得她為什么要鎖,然后她自己在那里摔了一跤手摔臟了,她在外面叫我我沒聽到,然后她們就說我不管她不給她開門不準她進來把她關在外面啥啥啥,她們哪只眼睛看到的嘛,我在樓上睡著了門窗關著的我哪能聽得到,我知道她摔了嗎我知道她門鎖了嗎?就是手摔了些泥巴說的像她被摔死了一樣,她們是巴不得她死嗎,她們巴不得她死了我也去死是不是嘛!!!”
“丁點兒事兒都出去說喜歡說,動不動就是沒人管她我不管她對她不好,然后那些人就來罵我說她,說我又怎么怎么我黑良心這樣那樣,她們是看不得我回來嗎?我一個禮拜回來一回她們都不放過我嗎??”
……
她遠在異地從他吶喊的語音里感受著情緒的崩潰,結合單媽每天一例電話,想到他現在的處境,內心像雪山崩塌滅頂撲來。
她的整個學生時代都是在這樣極度壓抑和游走在崩潰邊緣中度過的,她不是現在生病了才這樣,只是生病后這樣的情況變本加厲而已,她們也不是現在才變成了長舌婦大法官,她們是骨子里就愛啃這樣的饅頭。
邢姑:“她生病了的嘛,生病的人你們多理解嘛,生病的人她確實情緒容不好控制啊,病人你們就只能躲體諒了。”
邢姑:“她可能還是車禍影響了大腦的問題,這么大的傷呀,又是腦袋,肯定有影響,精神上面。再一個,你就是個小毛小病感冒咳嗽也會不舒服不適應跟平常不一樣呀。你媽媽以前多厲害的人呀,下班回來還給你爸搞飯洗衣服還去地里種小菜,一天屁股不落凳子腳不停一下,她現在能干嘛,煮個飯還要等你爸回來,記憶也不好,等于是自理能力都沒有了,那一下子她肯定受不了呀,那多著急。”
邢姑:“落差太大,變化太大了肯定難以接受呀,她自己要適應,你們也要給她時間慢慢適應,也要多勸勸她,多給她做心理工作,現在這個時候主要就是修養和慢慢適應。”
邢姑:“你想你們也不在身邊,子女都離得遠你哥上班也忙,也沒有個人跟她講話,多難受嘛,本來身體就不舒服有影響,心里上再,沒人陪沒人管,那她不就容易胡思亂想嘛。記憶也不好了,事情也干不動了,那天天她還能干嘛。”
邢姑:“她可能還是不自在,你哥哥嫂子那里再舒服哪有自己家里舒服呢,即便哥哥嫂嫂把她照顧的再好,她待不習慣,沒有習慣,而且她還記掛你家里爸爸弟弟呢,她肯定想回來呀。”
邢姑:“只是她可能沒想那么多,你們現在子女都大了你們也有責任有事情,你們還有你們的事情要忙,她是沒想到,沒想那么多。”
邢姑:“都相互理解嘛,現在她都這樣了,你們也不要吼她,就隨她去吧,順著她,多給她打打電話多陪她說說話,不是講老還小老還小嘛,你現在就把她當個小孩子吧。”
這個家里出來的每一個人都不會理解別人,所以這個家里出來的每一個人也不被別人所理解,所以是的,隨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