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霍娟又想起昨天她帶單媽從醫(yī)院看完皮膚科回來，到家把車停馬路邊的公交站臺上，因單媽下車時沒站穩(wěn)摔了一跤，路邊等車的人將單媽扶起來，霍娟看那人為了扶人一只腳都在臟水里，感激之下把單媽送回家，又給人拿了張毛巾出去。回來仝爸將睡醒，單媽與他說起摔跤的事，后面三姑爺也在，仝爸聽完笑著同三姑爺?shù)溃骸八麄兙拖矚g做這些乖面子，弄那些虛的，對路過的人客氣得很，圖個名聲好聽。”

那渾不在意的，輕慢的語氣，那帶著奚落和無語的笑意，霍娟怎么都忍不住：“人家對我好我就對人家好，我懶得人家看我笑話我還上趕追著跑。”

雖然人家是過路人陌生人，對我好的我都銘記在心感恩在懷，同樣那些有血脈相連，嘴上喊著這個姑那個舅，這個叔那個姨，實際連陌生人都不如，有困難時不會雪中送炭卻袖手旁觀甚至冷嘲熱諷的，在我心里分量不如路過的。

至于你要造謠我冷血那你盡管造吧，不要讓我聽到就是了，不然當(dāng)面懟了你又要說我脾氣大歪得很。

他之所以說出這句話，因為前天上午她帶仝君去鎮(zhèn)上辦身份證，只有兩個老戶警值班的戶籍大廳里排隊的人一眼望不到頭，她八點半開車出門，到十點前面還有十幾個人，姑姑打了四五個電話讓她回去喂奶，實在等不及，她便先開車回家了，結(jié)果這就不好了：把他一個人扔在那兒，等那么一會兒都來不及，車不好坐，小孩子哭正常，有個車自家人都方不了便......

從家里到鎮(zhèn)上環(huán)城車一小時一班會沒有車？他一個十五歲的大小伙車程半小時會回不來？辦個身份證他不會？在那兒等那么大半天餓了他不會自己找吃的？早上不吃早飯是我不讓他吃？你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不是孩子？

你說好不好笑。

更好笑的是前幾年單媽說她的口頭禪：你這些人啊，嫁出去了日子過好了就把娘家都忘了，嫁出去了就是人家家里的人了，也想不起來我們這些了，我們?nèi)艘F些呢，沒人想得起來，你們都不得了，你們都厲害，腳跨不出去了就不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了。

那路在哪兒呢。

還沒出嫁，只是出去打個工，幾個月之后回來，家里她的衣服全扔光了，說是以為她不要了，柜子里放不下了，留在家里也沒人穿了，占地方。把哥哥弟弟多少年前的舊衣服破鞋子干干凈凈保存著，把她七八成新的衣裳當(dāng)垃圾幾毛錢一斤。

邢星兩三個月時回來過年，邢磊連夜買了寶寶浴盆，抱毯，浴巾尿不濕一大堆，過幾個月再來，沒拆封的尿不濕扔了，袋子裝起來放的好好抱毯浴巾在沙發(fā)上被當(dāng)成了大人的空調(diào)被，那么常洗常換也不要緊，可它們連顏色都辨不出來了，最夸張的是浴盆，那天回來時霍娟看到仝爸在用它來洗腳，她問單媽：“家里沒有洗腳的盆嗎？”

單媽笑道：“那個大了不好用。”

這些小事太多了，她從小念過的書本紙筆，她穿的鞋子用的箱子，她養(yǎng)的花種的樹，送給他們的禮物，她說過的話，如是種種堆起來壓垮了她對這個家，對父母所有期待和信賴。沒人在意，沒人愛惜，在所有人眼里，她一直是個巴不得早點出去，出去了就不要再回來，不需要再回來的人。

現(xiàn)在才想要，只是現(xiàn)在老了，病了，需要被幫助和照料了。

“你看嘛這怎么弄嘛，這一堆啊，這些這些啊，這到處都臟的沒辦法啊，人家看到笑不笑人嘛。”

仝爸一走，剛剛還手腳靈活掃著地笑呵呵站邊上聽女人們聊天的單媽馬上又焦慮起來，又開始拿掃把東一下西一下的掃，好像這個家一旦停下來馬上就不轉(zhuǎn)了。

洗手槽下面的垃圾桶滿了，她拽一陣沒拽起來，有些來火，再猛的使力，袋子齊腰破斷，上面垃圾滾出來一地，怒火立馬炮仗炸開。霍娟只聽到她嘰里咕嚕的咒罵著，再把垃圾掃攏來，又開始叫仝君:“快點下來，下來——”

霍娟站的遠，聽不清她嘴里的嘰里咕嚕，只看她罵罵咧咧把掃把板凳和邊上的盆子洗衣粉盒都波及了個遍，板凳翻倒了，盆子稀里嘩啦滾，洗衣粉撒的到處都是。咒罵聲把邊上的人都吸引過來，眾人便全都目不轉(zhuǎn)睛一聲不吭的盯著，等她終于不罵了，再轉(zhuǎn)回去。

中間姑姑幾次來幫忙都被阻攔，她一面掃一面不好意思的笑，一面同霍娟皺著眉頭嘆息:“你看嘛我沒辦法啊，我真是，這么點小事我都做不好啊，我真，曉得我為什么會像現(xiàn)在這樣哦，沒得用啊我現(xiàn)在。”

這令她想起來她在哥哥家時的臉色和仝君說的話：她像故意做給你看一樣，自己一個人時什么也沒有，有你在時什么也沒有也要給你找些什么來，她就是在沒事找事。

自己一個人可以大步流星往前走，有人陪同時步子抬的像纏了裹腳布，一個人吃水果零食津津有味，一上飯桌與大家一起時這吃不下那吃不下，在家人面前這疼那癢生不如死，有人來說話，模樣笑的比她還熱絡(luò)精神，然后等沒人了，馬上又是“老子恨不得馬上去死了她”！

姑姑：“做不了就不做，你手術(shù)回來才這么幾天呢，顧好你自己，先緊你自己養(yǎng)傷，少操點心，她爸爸她弟弟那么大人了，不是三歲兩歲，又不是智力缺陷身體缺陷，他再不會餓了他能不知道吃飯冷了不知道加衣服？你操了心你又做不到，全是娟兒給你做，完了他們還不領(lǐng)情，還不耐煩，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哎，沒辦法，我們這個家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