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里嫂嫂做飯,霍松站一旁斗地主,一面聽廣慧小聲跟霍娟講單媽傷殘鑒定的事:
“跟她說了的不要那么太配合,你任何事反應慢些,遲鈍些,或者你就不回答不說話,你就裝著自己不知道。當時我們在外面跟她講了無數遍啊,律師也講,我不是還讓你打電話也跟她講嘜,她還生氣的不得了,說她那個腦袋她那個嘴巴她能跟醫生講什么,又說她這里疼那里疼啥的。結果呢,她進去了你看,真是,一進去就哇啦哇啦講一大堆,醫生問一句她答十句,問什么答什么,恨不得把身上哪里有顆痣祖上從哪兒遷來的都全部告訴人家,深怕人家不曉得她哪里疼哪里癢,話說的比我們這些正常人還快還敏捷。”
哥哥在一旁補充:“律師看了都搖頭,那律師站門口看一眼就出來,馬上就來跟我們說你這沒有希望。”
嫂子:“跟她講無數遍啊,她聽不進去啊,跟她說了的讓她慢點,她出來了還發火還說她不懂不知道,你講的任何話她都聽不進去,反而還不管你講什么她都火冒三丈的陣勢,任何事她都是說著說著后面就開始罵人。”
她說著,更得意了些,看穿一切似的:“我這里說人家還覺得我壞事,她天天電話里講這里疼那里疼講她生不如死,講走不動路手抬不起來,又講腦子記憶力不好什么,剛剛我這里有個碗要掉,你看她站門口沖進來那架勢,深怕她的碗掉了。又想我來做飯又深怕我把她東西煮來吃了怕把她鍋碗瓢盆打壞了。現在她出去跟人說話你看她哪里不舒服記憶不好嗎?你能看出來她有問題嗎。”
霍松:“一天到晚打電話要叫我回來,屁事沒有叫我回來守著她,屁大點小事叫我來搞,一天到晚打不完的電話。”
嫂子:“那里仝君,我們回來到現在,除了吃飯沒下過樓,爸媽說過年高高興興的,隨他,不知道怎么說,感覺她們真是。”
仿佛像印證她們說的話,仝爸這時晃晃悠悠從外面回來了,他中午在自家屋里喝了不少,出去打麻將又在人家屋里喝,這會兒連身邊經過的風都帶著濃烈的白酒味。他從外面進來,單媽在后面亦步亦趨的跟著。兩個人不知道外面的事還沒笑完,還是看著屋里整齊的子女們高興,臉上皆笑容滿面。
他們進來站在灶臺邊,哥哥便要笑不笑的往后退兩步騰位置,仝爸這時像個號令全家的一家之主看著鍋里同做飯的廣慧說:“冰箱里還有些腌肉弄出來吃掉,還是你們前面寄回來的,你腌的那些我們吃不慣,還一直放冰箱里沒動,我后面又自己重新腌了些,我上班忙呢,沒腌多少,讓你媽天天晚上守樓上熏的。
還有你寄回來那些香腸,壞了都,扔那兒沒人撿,我們吃不來甜的,你媽又不喜歡,還被貓叼了好幾根,那些咬過的我都扔了。”
廣慧:“那是廣味兒,媽現在吃不了辣特地去搞的。”
哥哥笑著點點頭,往門口去:“嗯,幾十塊一斤的肉喂貓喂狗。”
“那壞了不扔,又沒人吃,怎么吃不來辣,我這個也沒放多辣,一點點辣椒面。”仝爸跟著他的腳步走出去:“明年不早點回來,福祉也沒寫,就燒了些紙燃了香。寫福祉,祖先的名字那些,兩邊的哪些該寫,寫多少,我又不曉得,這些東西我又不會弄,我哪里弄過。今年啥也沒搞,我上班上到二十九,你媽又啥都不會,我下班了還現買菜,現洗臘肉臘腸,洗了兩只豬腳,我哪有時間,還好你姑姑還寄了些香腸酥肉。”
三個孩子在廚房和壩子來回的追跑,霍娟才注意房門兩邊竟然春聯也沒有,他是不會搞,往年都是仝家爺爺自己手寫,寫春聯,印財神,寫福祉,燒高香。仝家爺爺在單媽車禍的前一年病逝了,而去年單媽在醫院一家人壓根顧不上過年。
他跟哥哥都站在門口的洗衣槽邊上,又說起單媽傷殘鑒定定級和賠償的事:“她這個下來多久能拿到錢嘛,媽的拖到現在,去年過年今年過年,他那種人真想賴你也拿他沒辦法,把律師催一催,趕緊了了算了,一年又拖一年的。你看前面你二叔那個腿,他也是車子撞斷了,人家兩個月就保險走完了錢賠到手了。關鍵你這里司機沒錢啊,這里墊出去幾萬那里墊出去幾萬,到最后他不拿錢你說個球,又沒個保險,他還要還救援基金在醫院墊付的錢,到處都差帳,后面他真是。”
單媽走近來悄悄同父子道:“我聽她們說他家里有錢,這回無論如何不能退讓,他家里房子幾套車子也有,他姐姐還在浙江承包食堂工地,他會拿不出錢來。”
“你聽那些做什么講那些!”仝爸極不耐煩的打斷呵斥:“他是他他姐姐是他姐姐,家里房子車子又沒在他名下,只有還是跟他好好說,好好商量,怕就怕他是那種格老子,我們家里又沒有會說話的,沒人懂這些,哎呀還是。”
兩個人都面露惱怒,連連搖頭,不過他們商量半晌,霍松都只嗯嗯啊啊的點著頭,眼睛也沒從地主上抬起來一眼。與暴躁的仝爸和易怒易憂的單媽相比,他的臉上總是掛著若有似無的笑,可即便任瞎子看來那也是敷衍的,毫不上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