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媽在這樣的注視下心虛的掛上懇切的笑臉:“她一定要今晚來嗎?欸我說的是老實話啊,你曉得我是個老實人不會想那么多,我是現(xiàn)在想上街想買什么都做不到啊。先前仝君上學嘜就只有周五回來周六去,那就他周六上午自己去買回來你爸給他燒了吃。現(xiàn)在他打工呢,像今天你回來他才回來,平時他一個人就在外面吃。你爸也不操這些心,管他餓不餓吃的好不好哦,反正你格老子餓不死。”
霍娟想的通的,她點點頭:“隨便,那你給二姨打電話吧,或者你叫她自己帶泡面來,順便把我的也帶上,我回來還要住那么些天呢,萬一把你家里的米都吃完了怎么辦。”
“哎呀!”她又笑出眼淚來:“我是這樣說嘛,她要來你就讓她來,不然人家聽著還以為你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們母女間還要說格外話嗎是不是。那就你下午去買菜吧,看看想吃什么就買什么,看看仝君晚上回不回來,你二姨夫下班晚的,看他要不要跟二姨夫一起回來。”
單媽:“你今天跟他怎么說的嘛,他明天回學校嗎,他現(xiàn)在真是不聽話啊,我們講的他真一句都聽不進去,我也好話那么勸啊,沒辦法。他說明天去學校,后天考試?實際他聰明還是聰明啊,腦子是有啊......”
霍娟在門口蹲的腿都麻了,可她一起身,陌生環(huán)境里沒有安全感的妹妹馬上腳跟腳癟著嘴到處追:“他聰不聰明,考的好不好,以后也不會到我面前來哭。這么熱的天我?guī)€孩子我還上街買菜,你等著吧,我沒曬過太陽呢。公交車半個小時一班,我站那兒吃灰,這里的灰跟別處的灰不一樣要好吃些。你給錢我打車去,不給錢我怎么買菜。”
“我給錢嘛。”單媽就要站起來,欲哭還笑的表情說著我莫非是還要占你便宜,這點小錢都舍不得的人嗎。手機在屋里微波爐上,她用刀尖抵著水泥地撐著小板凳站起來時險些摔倒,邁動的步子像個蹣跚老人:“你看嘛我就這腿啊,它就這一截啊,特別這坐下去突然起來,它疼得站都站不住啊,這兩邊,還有腦袋這些,到處都花的黑的要倒那番陣仗,你說它是為什么嘛,哎呀老子真是。”
“老子真是,老子真是后悔沒生個當醫(yī)生的姑娘,現(xiàn)在還念不念我們以前了?我又不是醫(yī)生?又沒疼我身上?現(xiàn)在知道了吧,河東河西住的近不近。”順手自然將單媽手機拿過來:“密碼。”
“哎呀老子,老子真是……我的密碼又沒變過,一直是那一個。”單媽說了串數(shù)字,條理清晰的安排:“下午超市的菜都打折,你看你到哪里去買,去超市的話家里要拿一個袋子去。隨便買一些吧,家里肉還有的,冰箱里還是好久之前買的瘦肉都還在里面,抓些泡椒起來炒肉,臘肉沒有了,還有小半截,蔬菜我們菜園子里多的是,豇豆茄子空心菜,辣椒啊花菜啊,蔬菜是有的。哦記得買兩袋卷紙,上廁所的卷紙沒了。上不了街呀,這些東西沒人買呀,我一從生病。”
“我馬上去給你搬個超市回來,還卷紙,你看你樓上那個洗手間,尿液黃漬黑腳印,蟲子,灰,你看看還能不能洗的出洗手間的樣子!”霍娟打斷她,一面說一面點開微信作勢轉賬。從來回家總是她大包大辦,理解體諒她們受慣了貧窮,憐憫她們掙錢不易,即便向來被不公平對待依舊因不好意思被人指點不孝不順而咬牙堅持不要她們一分一厘。
可就是現(xiàn)在,就這一眼,單二姨的頭像在第一個,界面還停留在轉賬接收,一行行全是單媽給二姨的紅包轉賬記錄,三五塊三五十三五百不等,兩人間基本沒有對話,僅有的幾條是二姨收款后發(fā)來的語音,而單媽沒有回復。
她又翻到緊跟著下面仝君和霍松,前者的轉賬記錄沒二姨那么頻繁,但數(shù)額都比二姨的大,霍松倒是只有一筆,兩千,沒對話,也沒說用途。
心里的猜測得到了印證,霍娟一分鐘的猶豫都沒有:“轉兩百,多退少補。”
“你轉嘛,隨你轉多少。”
霍娟收了,手機遞還給她,笑道:“不是說你不會轉賬嗎?邢磊的生日,嫂嫂娘家媽媽的生日,你說不會轉給不了,上面轉給二姨仝君是手機自己轉的?”
遠在婆家,生喪喜病全是一句話:那怎么辦嘛,我又轉不到錢,我沒用啊,我一從車禍這些人情往來我一概不會啊,我現(xiàn)在是想用錢都用不了啊,哎。
霍娟盯著她:“轉別人都可以轉我轉不了?”
“哪里什么轉賬轉給二姨仝君嘛,那哪是什么轉賬嘛,你二姨這些是,是在街上我想買點什么她給我買的,她幫我付的錢。我一個人買不了啊,我現(xiàn)在這些東西搞不來啊,你看我翻給你看嘛這個買的豬肉,這個買的,這個買的什么來著,哎呀我現(xiàn)在這個記性,它格老子它反正……”
“仝君的這些都是他的生活費,然后有一天他又請他哪個同學吃飯,他反正平時一個禮拜你是曉得的,他就那么點兒錢我也沒有多的給他……”
“我哪里給哪個轉賬嘛,我一從車禍開始家里進來出去的錢我一概沒有摸過一分,我這個人你曉得我人老實了生的笨了……”
“我現(xiàn)在這個腦殼呀,它記不住啊,它不曉得呀,沒用啊,還有我這個腿啊身上這些,我這手,說來真是氣人,它格老子平時不做事它不疼,你一稍稍動一下,它格老子真是……”
上完洗手間回來的仝爸沖完了腳就要準備睡覺了,聽到單媽的話,氣不打一處來似的:“格老子一天到晚,喊你一天到晚少說點少念點,念個不歇,你念給哪個聽嘛。到處都去看了,尼瑪錢還去了不少,曉得你那是個什么毛病啊,錢去了還是小事,錢去了說能治好嘜還說錢花值了,又不見好,講又講不清,吃白飯花冤枉錢,光一天到晚念這里疼那里疼,不曉得你這個人。”
“我也不曉得我這是個什么毛病,哎,沒辦法,我這半年,沒得法。”
她就沉浸到悲傷的情緒里去,一雙渾濁的淚眼被揉的通紅:“你看嘛格老子這個眼睛,它這眼淚真是,你說它為什么像這樣嘛,它格老子哪個死了我要像這樣傷心嗎?真是到處都疼都有毛病啊,它就像那機器一樣。你看嘛我剛剛在說什么來著,你看嘛我就像這樣呀,講不了兩句,最多三句它就講不清了它就記不住了,有時候前一句話說完后一句就不曉得要說什么呀!你看嘛我現(xiàn)在在說什么嘛,哎呀,格老子它真是。”
霍娟不斷跳躍的憤怒暴躁和怨恨不甘都平息在了剛剛轉過來的那兩百塊里,并在兩人的爭鬧聲里下定決心以后這個家的一切費用再不可能把手伸進她的口袋。
這塊心病一了,仿佛一根沉沉拽著她的石頭被解開,整個人再無不平煩躁似的,她甚至已經(jīng)能跳出自己作壁上觀:“那當時你為什么出院呢?”
“當時兩次住院,你為什么要出院?非擰著要出院,當時還是司機給你撿底他出錢,現(xiàn)在官司都結束了你這個案子都判完了人家條件都講好了,錢給了,你開始講你這里疼那里疼?以前不疼嗎?以前能忍?以前在醫(yī)院有人拿刀子攆著你走醫(yī)生在追你?現(xiàn)在生不如死到處疼活不下去?”
“哎呀以前,以前不這樣啊,它真是現(xiàn)在才這樣啊,特別我這半年,我那天還跟霍仁民說,欸跟仝友跟你爸說,哎呀你看嘛老子又在說什么嘛,它格老子它狗日的它個先人龜孫子它它反正要這樣打胡亂說呀,它不知道呀,它說不清呀……”她人在靠墻的板凳上癱坐下來,眼睛固執(zhí)而無神的望著前方虛空的地方,像又陷入到什么絕望的悲傷里去。
仝爸說你只有這個命了,說完進屋睡覺去:“晚上吃飯不要喊我,睡覺去了,格老子一天到晚瞌睡睡不好,不曉得我不上班這個家要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