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刻意不配合?；艟甑男睦锷鲞@樣強烈的感受:“疼好像有小半年了吧？反正有好幾個月了，然后，應(yīng)該一直疼，或者碰到了疼的厲害些，反正吃東西是完全有影響了，每次吃飯。她主要是車禍撞到腦袋過后，現(xiàn)在可能講的不是很清楚，有時候反應(yīng)會慢些，轉(zhuǎn)不過彎，可能要慢一點講話。然后陸陸續(xù)續(xù)已經(jīng)在很多地方都看過了，也吃過藥，但是好像都沒什么效果?。克跃秃ε滤龝粫擒嚨溸^后，后遺癥這些，或者先前手術(shù)對她產(chǎn)生了影響啥的。”

突然詐尸一般:“還止半年！起碼大半年一年！去年還沒過年它就這樣，一從車禍老子身上就沒好過，老子，不是這里疼就是那里癢，格老子他龜孫子他，老子現(xiàn)在吃飯都真是！老子以前一味沒生過什么病，老子一從車禍過后老子，冒火得很！看，看他媽個，看錘子看老子不看，到處都看了到處都沒得法，錢還去了光讓你花錢，錢花出去了病不見好，看的什么病看，老子回家痛死，讓她痛……”

醫(yī)生只聽了兩句:“車禍撞的哪里嘛？腦袋？什么手術(shù)？按理說跟牙齒沒有什么關(guān)系，主要她講不清楚。”

他便又拿了工具在單媽嘴里檢查:“讓它痛哪可能呢，讓它疼你受得了啊？牙疼病要人命欸，都在哪里看了來嘛？怎么跟你說嘛，不要這么生氣，生氣上火它牙齒也要疼?！?/p>

妹妹在辦公室不愿意，抱著要扭下來，扭下來就往外面跑，要么湊近其他格子間看病人診治，要么拿醫(yī)生東西。窗戶邊有個開著黃花的仙人掌，就霍娟跟醫(yī)生說話的功夫，她險些把仙人掌碰下來砸臉上。

“欸哪個的小朋友看好啊，小朋友看好，小娃娃不離身哦，辦公室里人又多，一定看好?！?/p>

只好又將她抱出去晃一圈，回來時位置上的單媽已經(jīng)坐起來了，臉上那副這些醫(yī)生都能成事？的表情更重，霍娟不看他，問正在電腦上輸診斷記錄的醫(yī)生:“她這種什么情況呢，我們現(xiàn)在是?！?/p>

“先去繳費拍個片，繳費機子上繳，拍片就在這隔壁有個拍片室，費交好了拿單子去前臺登個記等叫名字。”

下一個患者進來了，單媽還在上面不起來，醫(yī)生把單子遞給霍娟，叫她:“好了起來吧，起來去拍個片再過來看?！?/p>

單媽依舊苦著臉，下巴卻不捂了?；艟暌廊蛔x她，躺下來前以為裝著病魔纏身醫(yī)生就會重視會關(guān)照優(yōu)待，結(jié)果并沒有，反而弄巧成拙三言兩語結(jié)束。

再一次想起來仝君說的那話:她就故意做給你看??！她就特意裝給你看呀！她真是找些事情來……

霍娟不說她，出來在機子上繳費打印，去導(dǎo)臺排隊等叫號，三五秒鐘，手機里的錢出去，機子里的單子出來?；艟暝氚咽謾C支付這功能關(guān)掉，還用現(xiàn)金支付的方式生活，一來讓邢星潛移默化的學會算術(shù)，二來也讓她知道有錢沒錢的差別，這一代的孩子眼里，手機里有一輩子也花不完的錢。

“多少錢嘛？刷醫(yī)保吧，拿你爸的刷，他卡里有錢，他單位里的錢他又沒去過醫(yī)院，一味是在里面的。”

付錢時單媽就站在身邊，頭晚叫她收身份證醫(yī)保卡，身份證是自己的，醫(yī)保卻是仝爸的。

“你的名字能用老爸醫(yī)保卡嗎？”

“可以啊，平時我都是用的他醫(yī)保，可以刷，我醫(yī)保里沒有錢，他這個有，你曉得的，我一從沒上班卡里這些全斷了的。”

霍娟沒話說，做著聽話明白的樣子拿了打印單帶她往導(dǎo)臺去登記。

拍片室近倒近，速度也快，單媽進去沒五分鐘就出來了，只是等片的時候較長，看報告重新簽到，眼看九點半已經(jīng)要到了。

她叫單媽在門口等著，自己抱妹妹下去晃了一趟，顯示屏上還沒出現(xiàn)單媽的名字，再上來時單媽正在打電話:“管我哪陣兒回來，老子不回來，一天到晚把老子這里支那里支老子不回來！”。

說完啪的掛了電話。

這語氣只可能是仝爸，霍娟從她面前走過，站到顯示屏下去看名字，還有一個人就到她了。

剛還一頭鬼火的人卻走上來輕言細語的:“……曉得這還要等到啥時候嘛，今天一天看得完嗎？還要看些什么嘛，這里看完就回去嗎？不曉得他這里打什么主意（如何治療），依我說這里不看也罷。我主要是這個腿呀，我這腿啊手，身上這截，主要把這些給我看看，其他牙齒那些，可看可不看，看也不取作用，實在不那個，老子當死了算……主要我這腿受不了啊?！?/p>

前面那人像掉了進去似的沒了信兒，霍娟頭也不回道:“你著急回去要做什么嗎？”

她說不好單媽如今這生氣的樣子到底像小孩子還是老頑固，兩片厚嘴唇撅著，一雙淚眼斜瞪，不高興幾個字明晃晃刻腦門中央，一張臉板的像鋼刀都砍不透的墻:“動不動就死了算了還怕腿疼的受不了？先前不是說其他不看了就把牙齒看好能吃飯就行嗎，現(xiàn)在這里吵不看了不要緊回去疼死，那我沒回來之前你到處打電話叫我回來干嘛呢，逢人就講牙齒疼吃不進東西受不了睡不著，講沒人管你講死了都沒人知道，現(xiàn)在在醫(yī)院了你要回去？那我把醫(yī)生醫(yī)院給你搞家里去？我去三樓上再添些水泥紅磚修個醫(yī)院把醫(yī)生請家里去？”

機關(guān)槍似的鋼豆子咕嘟咕嘟往外蹦，崩的單媽自己先忍不住樂出來，又氣又笑:“不是嗎我這個牙齒啊，欸格老子沒辦法啊，你想幾個月了，還在過年邊我就講我這個牙齒疼，疼那么久！平時真看到人家吃飯哦，看到人家吃東西那種滋味哦，哎不是說我不想吃哈，是你自己這個牙齒啊，它疼啊，一碰到它真疼得受不了啊，你怎么吃嘛，一從這樣，我這么久沒好好吃過一頓飯，哪個狗才哄你?！?/p>

“這么久沒好好吃飯也沒見你瘦?！?/p>

“她?！彼郎惿蟻碓谏砩媳葎潱瑥埧谥栏魤τ卸?，動作卻旁若無人:“我一味就是這個身材的嘛，我哪里胖嘛，你看嘛我身上哪里有肉嘛，我就這個腰上，我這肚子上這一圈，她格老子這個肉?！?/p>

“哎呀你！”霍娟眼睛冒火了，一把把她手拉下來衣服拽好尤嫌不夠，再往邊上退兩步:“那你還著急回去？那你現(xiàn)在回去吧?！?/p>

“我哪里著急回去嘛，是你爸爸問我們今天回不回去，我是問一問，等這么半天了。格老子這前面還有好些人看不完嘛，一哈都在里面看了就不出來！真是。你老漢他也辛苦啊，昨晚去這會兒才回來，剛剛打電話才到家，還問我們這里啥時候搞完能不能回去。但不過說他也是自己活該，他那個人你曉得，也是腦子不轉(zhuǎn)彎呀，沒辦法，只有這個命，一輩子掙苦力錢，現(xiàn)在我生病這樣，家里就指望他一個人掙錢的話，仝君還沒成家，不曉得我們這個家怎么搞......”

顯示屏上叫名字了，霍娟拔腿就走，已經(jīng)三十好幾了，可她還是那個一說到父母家庭就魯莽失智的二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