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媽一堆話混著鬼火不知朝向誰,現在又問:“你講明天起來早點去去看什么嘛?去看我這個牙齒嗎,是你這里非要叫我去我才說的啊,我這個老實人說老實話,我真是!不過是老子吃飯不方便,依我說懶得看,懶得跑,不去了明天,不信它能把老子疼死!老子就讓它這么疼,疼死了活該。不是嗎像我這樣活著都造孽,你看嘛我活著有什么意思嗎,有幾個人像我這樣的,不是這里疼就是那里癢,有時候老子想著想著真是,真恨不得。”
仝君:“死了算了。”
“……不是?!老子真是。”有觀眾注視的表演者更賣力起來:“老子巴不得明天早上就爬不起來,巴不得今晚上閻王爺就來把我收走,他媽賣,先人他是。”
只是觀眾不走心:“快去喝點水,天天在這里背書,口渴了沒有,快去快去,等會兒渴死了又出去跟人說我不讓你喝水。”
“巴不得你把我渴死,巴不得你不給我吃的喝的把我打死。”
又說他念書的事:“姐姐這里跟你講的話你聽到了沒有,自己認真的好好的念書,回來就玩手機,你看看你爸上班辛不辛苦,看你以后拿什么混飯吃。”
“你才搞笑!我都放假了還念書,考試都考完了你知道嗎?!”
“考試考完了考得怎么樣嘛,考得起哪個大學,哪個高中嘛,成績好得很?考的哪里嘛,考試考完了就不看書了就整天看手機?你不曉得把后面的書拿來看一看。”
“你自己下去下去,快點下去睡覺,你去幫姐姐抱抱蠻蠻,你去找點其他的事做。”
“老子非要坐這里,我非要在你跟上念,你格老子你硬是……”
看著過的不好的人未必真的過的不好,看著過的好的人,沒有過的好的人,沒有任何人的生活是完全無憂無慮一帆風順的。
霍娟收拾好了崽,抱著她回房,她荒誕的覺得牙酸,在她這里單媽是不會這樣有說有笑歡喜得意的。除卻少年印象里總是冷臉呵斥,現在的她同樣跟媽媽這個身份毫無關系。想想回來這些天要么討好的刻意的笑,眉眼舉止吐盡謹小慎微,要么大廈將傾般哭訴抱怨,惡狠狠咒罵仿佛一切不幸都是她造成的或者她見死不救的,在她眼里這從來不是一個同樣需要關心體諒和扶持的孩子。
好比她現在去洗手間吹頭發,喝著奶的妹妹在床上哭,光著腳從床上跑到客廳,又跑到洗手間,抱著媽媽大腿哭的岔氣作嘔,等她進來,仍巋然坐沙發尾的單媽卻夸張的做出笑彎腰的姿勢眉眼飛動的拍著巴掌:“嘖嘖嘖你們不得了不得了,就這么一下下看不到你那個媽都哭成那番陣仗,還手里還抱著奶,嘴里還喝著奶,深怕媽媽跑了是不是?肯定你坐那兒外婆來悄悄掐你肉了是不是。格老子又是一身,剛剛才穿的衣服又換一套,你才真是千金小姐哦一天換她無數套。”
她轉身叫仝君:“睡覺,還不睡覺,天天就把你那手機抓著,你拿過來,你拿來我看里面有什么,拿過來。”
“哎呀你真——神得很,煩不煩啊你。”
“我煩不煩還是你煩,讓你那手機歇口氣不能行,這衣服再不收明天我全給你扔甩了。”
“扔唄,反正我也不想要了。”
“不要你打光窕,你這褲子才穿多久就不要了。”
“那邊上都開線了你看不到嗎?!不行你給我縫吧,知道你舍不得掏錢的。”
“……”
你看,她也并不是不會溝通不能溝通,毫無道理可講,同樣仝君也并不是眼瞎耳聾,完全一身反骨的青春少年,兩個人之間并沒有山崩海嘯不可逆轉,相反她們始終默契的保持某種和諧的母慈子孝。
她們的關系需要拯救嗎,明明融合的那么好,那么即便需要,必然也不是需要她來拯救,多管閑事。
給孩子換好衣服出來,單媽已經出去了,沙發上仝君的衣服整整齊齊的疊好擺在他邊上,茶幾上他吃的零食喝的飲料等垃圾都被收走,還剩下唯一刺眼的孩子喝完的奶瓶。
洗手間的燈還亮著,她在洗手間嘮叨孩子吐的到處都是,接著是水流聲,和催促仝君洗澡的聲音。霍娟走到門口,洗手間的燈關了,她從里面出來,手里拎著自己換下來的臟衣服,仿佛面熟的大媽大嬸逗小孩:“看你吐那一堆,吐的到處都是臟不臟,非要媽媽抱著才舒服,非要長媽媽身上才安逸是不是,你是不是這樣。她老是吐是不是你給她吃多了,少喂點吧,光吐,晚上蓋暖和點。睡覺,走,外婆睡覺了。”
打開燈,地面的嘔吐物都被水沖掉了,她和孩子換下來的臟衣服卻隨意踢到了門后,黏膩的流質物仍醒目的掛在上面,霍娟忽然看見邊上仝君下午脫下來的襪子沒有了。哦,在剛剛離開的單媽的左手上,她用過了孩子的嬰兒肥皂,滴滴答答的水順著樓梯滾到了下面關著燈的黑暗處。
怎么會長大了就覺得你在她們心里重要了呢,怎么會長大了不花他們錢了就覺得她們不埋怨你了,怎么會工作了能掙錢了在她們需要你的時候出現在她們身邊就覺得她們喜歡你了。
你明明從來不在她們心里眼里。
“媽媽,你什么時候回來。”
“還沒睡啊,寶寶要睡覺咯。”
“不要,我想要你回來陪我睡。”
“爸爸不是回來了嘛,爸爸陪寶寶睡好不好,爸爸講的故事好不好聽呀,有沒有趣。”
“可是我想你也回來陪我,媽媽,你什么時候回來呀,你還要和妹妹在外婆家里待多久呀,快點回來。”
“很快的,再待一段時間就回來了,你在家乖乖的好不好,你看你想要媽媽陪你對不對,我也想要我的媽媽陪著我呀,我的媽媽也需要我陪她呀。刷牙了沒有,要好好刷牙哦,外婆就是不好好刷牙牙齒都壞掉了,媽媽明天得帶外婆去把壞掉的牙齒都拔掉,怕不怕,你把牙齒都吃壞了以后你就沒有牙了。”
“外婆的牙都被蟲子吃掉了嗎,蟲子在她嘴里嗎,就把她的牙都吃掉了?那她以后就沒有牙了嗎?那醫生給她說以后不許吃東西?那她以后……”
從前霍娟一直認為活到三十五歲足夠了,這破破爛爛的日子有什么不舍,對死亡好什么好懼怕的。可是有了崽,想一想三十五歲時崽崽才九歲,萬一她爸再婚找了個對她不好的后媽,四十五歲崽崽還沒結婚,萬一遇人不淑受人欺負,五十五歲萬一婆家待她不好,六十五歲萬一沒人幫她帶崽,經濟壓力又大。這可憐的崽,竟然這么糊糊涂涂就跟她來到了這世上,萬一她這個媽不負責不靠譜,萬一身后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萬一這一世艱難曲折,萬一過的不好。
哪能那么輕易的一走了之啊。
“媽媽,你快點回來吧,不要在外婆那里了,我不想上學,我也想去外婆那里,你回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