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是付明遠的追悼會，溫暖被帶了過去，她只是呆呆站著，像一尊沒有情感的雕像。周圍來來回回的人或同情或憐憫的聲音都好似從天外傳來，跟她毫無關系。直到一雙手握住了她，她抬眼看到一雙淚眼婆娑的眼睛，是付明遠的媽媽，她見過她的照片，她比照片上憔悴多了。

“可憐的孩子。”付媽媽掩著嘴角也壓抑不住哭泣聲，“你要堅強。”

“媽媽，付明遠說要帶我去看你們的。”溫暖拉著她，整個人柔和起來，“四月份我們就要結婚了。”

只是付媽媽哭的更厲害了，“孩子，你去最后看看他吧。”付媽媽顫抖的說完不忍再看，轉身走了。身后跟著白發蒼蒼的付爸爸，跟照片上意氣風發的那個人截然不同，好似老了十歲。他朝沈依然點點頭，拍了拍溫暖的肩膀。

溫暖始終不敢去看正中間躺著的那個人，好像她不看，他就不存在。直到要準備合上棺木，溫暖突然沖過去推開所有人撲在上面，緊緊抱住付明遠。溫暖知道，那是最后的付明遠了。

沈依然和老吳試圖拉走溫暖，誰知溫暖死死抓住付明遠，怎么都不肯松手，瘦小的她仿佛有了無窮的力氣。她看看沈依然，又看看老吳，無比哀傷無比凄涼的說：“求你們了，不要讓他們帶走他。他還在呢，不能帶走他，他不能走……”

沈依然看著滿臉淚水的溫暖，聲音堵在嗓子里什么都說不出來，盡管她也早已淚流滿面，可她知道此刻必須讓溫暖清醒過來。

“他死了，溫暖，他已經死了。讓他走吧。”沈依然哭著抱住溫暖，老吳也趁機一把拉走溫暖。

溫暖眼看著棺木慢慢被合上，哭喊著，“你們救救他，求求你們了，依然，不要讓他們帶走他。不要……”最后只能絕望的趴在地上，不斷的重復，“讓我和他一起走吧……”

沈依然只是緊緊抱住溫暖，顫抖的嘴唇說不出一句話。她知道，溫暖的天塌了。

聽說付明遠的墓地在一個風景很好的山上，只是溫暖從沒去過。

沈依然陪溫暖又呆了兩天，看著溫暖像往常一樣上班下班，除了異常沉默好像又跟從前一樣了。沈依然走時，左叮嚀右囑咐，讓溫暖有事就給自己打電話，多晚都可以。溫暖笑著點點頭，讓她問小依然好，說自己很想她，下次一定去看她。

沈依然走后，付明遠律所的合伙人王訊來找了一趟溫暖，他拿出了付明遠之前寫的房屋贈與書，付明遠的房子無條件贈與溫暖，溫暖只需要辦理過戶就可以了。他還拿出了一份存款單，是付明遠給她存下的一筆錢。

“他什么時候弄這些的？”溫暖看著上面付明遠的簽名，那樣熟悉，好像他只是出了一個遠門。

“明遠一直想讓你過得踏實安定，從你們在一起時，他就計劃了。”王訊看著眼前的溫暖有氣無力，瘦小枯干，跟當初天天去律所等付明遠的那個愛笑開朗的女孩完全不一樣了，他心有不忍，“不管他能不能陪著你，他都一直希望你能生活的好，有自己的房子住，以后不用再擔心錢。”

原來付明遠替自己打算了這么多，讓自己有地方住，有錢花，讓自己能安樂無憂，可他卻帶走了她最重要的東西。如果最重要的東西都沒了，自己還能安樂無憂嗎？

溫暖看著這些東西陷入了沉思，如今她還擁有什么？在這座滿是付明遠氣息的房子里，她擁有的只是他們的回憶，可她能靠著回憶活一輩子嗎？也許一開始就是自己錯了，為什么非要情人節那天領證，為什么非要和他結婚呢，他明明出差才走了五天，如果他不是著急趕回來，如果不是為了給自己取戒指，如果從來沒有遇到過自己……老天終究還是拿走了她最重要的東西，果然幸福是她不配擁有的。

溫暖把屋里掛的燈籠，貼的福字全部都收了起來。看著抽屜里選好的請柬，是喜慶的紅色，上面是一對新人的剪影，幾個燙金字寫著“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是很漂亮的請柬，這是他們一起選的，里面還有兩個人的名字，并排在一起，已經是一家人的樣子。盡管沈依然已經打電話取消了所有婚禮的預定，但還是有留下來的東西，像這個請柬，像手機里儲存的那一張張付明遠給她拍的照片，試婚紗的照片，訂場地時拍的照片，還有在鮮花店拍的照片……每一張都幸福洋溢，那時她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短短幾天，從天堂墮入地獄，就此沉淪，永不超生。

溫暖挑了個陽光明媚的天氣，買了一束原來他們婚禮上要用的鮮花來到了付明遠的墓地。山光水色，安靜祥和，付明遠會喜歡這里吧！照片上的付明遠英俊非常，嘴角是若有若無的笑意。

溫暖還是沒忍住眼淚，付明遠就這樣丟下她，他答應不會讓她傷心難過，可偏偏他最讓她傷心難過。

溫暖把結婚請帖拿出來，把付明遠的戒指拿出來，一個一個給他看。

“你看，好看嗎？”溫暖舉起自己的無名指，小小的鉆石在陽光下閃著光芒，“戴上戒指我就真的是付太太了，這下你賴不掉了。你的戒指我給你拿來了，你自己保管好不好？”豆大的水珠一滴滴浸濕了冰冷的墓臺，一個在墓碑前無聲哭泣的女人，這次再也沒有人請她喝酒，跟她說其實也不難的，再也沒有溫暖的手在冬天牽起自己，再也沒有人給自己擦淚，溫暖此刻清楚的知道了，這世間從此再也沒有付明遠了。

溫暖一直坐到日落西山才離開，她最后看了一眼付明遠，然后擠出一絲微笑，“再見，付先生。”

溫暖去了那條小河邊，小河已經開始融化，少男少女們或許早已換了陣地，他們明年冬天還會再來嗎？畢竟他們還有無數個這樣的冬天。她至今都沒有學會滑冰，不過沒關系，反正她的冬天已經消失了，再厚重的雪花也蓋不住滿是瘡痍的心。

她還去了老吳的店里，可惜關門了。不知道老吳這段時間給她送的飯是不是都是從家里做好送來的，可惜不知道老吳家在哪里，摸出手機看了看，還是決定算了，就在心里默默感謝老吳吧。祝他和小女朋友早日修成正果，想對程爽說句抱歉，讓她當不成伴娘了，不過以后她一定會穿上婚紗和老吳一起走上臺的。

那就回家吧，家里有付明遠，角角落落都充滿了他。

等再醒來時，是刺眼的白熾燈，晃得人睜不開眼，這難道就是死后的世界嗎？溫暖只覺得很虛弱，想抬手卻感到手上一陣陣疼痛，一只溫暖的大手按住了自己的手。

“別亂動。”是付明遠，不對，是變了聲音的付明遠，“你剛洗了胃，現在在輸液。”

只見辰奕鄒著眉頭看著自己，不是付明遠，自己也沒有死，溫暖疲憊的閉上了眼睛，為什么自己連死都這么難。

辰奕在接電話，安靜的病房里，他壓低的聲音還是被溫暖聽的一清二楚。

“是，她醒了。”

“沒什么大事，你不用趕來。”

“好。”

然后辰奕把電話遞給了溫暖，“沈依然。”

溫暖接過電話就聽見了沈依然的哭聲，“溫暖，你是不是要嚇死我？幸虧我走之前把你家鑰匙藏在門口，辰奕才能及時救你。”

“我說你這個女人，你是不是在我家安了監控？”溫暖笑了。

“你居然還有心情說笑。”沈依然立馬止住了哭聲，聲音有點激動，“老娘一直給你打電話你都不接，你知道老娘有多害怕？幸虧辰奕在你家附近。”

“對不起，我錯了。”溫暖真誠的道歉，“不要再為我哭了。”

沈依然聽到溫暖的話立馬蔫了下來，“那你答應我要好好的，要說話算話。小依然還等你來看她呢。”沈依然是那種你弱她更弱，你強她更強的人。

“好，我答應你。”經過一次生死，溫暖只覺得很疲憊，仿佛五臟六腑都罷工了。

“這段時間讓辰奕好好照顧你，等我有空就去看你。”沈依然變的很啰嗦，“天越來越暖和了，你多去外面走走，看看美好的景色……”

辰奕一把拿過手機，對著手機說了一句，“她該休息了。”然后就掛掉了電話。

溫暖都能想象到沈依然咒罵辰奕的畫面，還好，沈依然和辰奕都沒變。

“你好好休息。醫生說，你得在醫院觀察兩天。”辰奕始終低著頭，整個人很頹廢。

“謝謝你。”溫暖看著外面已經蒙蒙亮的天，“你快回去休息會，上班別遲到。”

“沒關系，我請假了，有事在電腦上就可以處理。”辰奕也看著窗外，并沒有看溫暖。

“我又沒什么事，就是剛醒來有點虛，一個人就可以。”

溫暖轉頭就看到辰奕冷的發寒的眼睛，心里不由得一驚。

“你差點流產，現在需要養胎。”辰奕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可以亂動，我陪著比較安全。放心，我是受沈依然的委托。”

溫暖好像聽到了一個驚天秘密，有點不可置信，“我流產？你是說我懷孕了？”

辰奕冷哼一聲，壓抑不住的怒火，“自己懷孕都不知道，你的命就這樣不值錢嗎？難道這世上就沒有一點值得你留戀的嗎？”

溫暖滿腦子都是自己懷孕的消息，想起了付明遠走前的那一晚，他說要留個孩子陪她的，他真的給她留了個孩子，他們的孩子。

看著溫暖呆呆的樣子，辰奕以為自己說的話太重了，嚇到了溫暖，心里不禁懊惱起來。

“為了孩子，以后好好活著，好不好？”辰奕溫柔了下來。

溫暖輕輕的點點頭，如今她的身體有了牽掛，原來付明遠給她留了最珍貴的，可她卻差點殺死了他們的孩子。這是付明遠唯一給她留下的，她要把他生出來，然后養大他。

溫暖很聽話的睡著了，夢里是付明遠輕輕的喚她，“暖暖，暖暖醒醒。”

睜開眼睛就看到了辰奕的臉，一旁是兩個醫生，還有護士。一個年紀稍大的醫生問了兩句情況，就開始對著辰奕訓話，“目前還算穩定，幸虧送來的早，你們年輕人也太不當回事了，拿生命當兒戲嗎？你看看她都瘦成皮包骨了，這樣怎么養孩子，給她多補補，多關心關心，要當個好丈夫好爸爸。”

辰奕低頭連連說“是”，恭敬的送走了醫生，像上學時受訓的學生，溫暖想著辰奕上學時都從沒這么乖巧聽話，這會倒讓一個老大夫治的死死的。

“對不起，害你挨罵了。”溫暖是有點怕辰奕的，他一直很嚴肅，很多時候甚至還冷冰冰的。

“吃點東西吧。”辰奕拿出飯盒放在飯桌上，“現在還只能吃流食。”

“你在這里熬一晚上了，回去睡會吧。”溫暖看著辰奕熬紅的眼睛說。

“嗯，等護工來了我就走。”辰奕站在窗臺前看著外面，孤寂和落寞縈繞在四周，像頂峰孤獨的王。

“你爸爸身體還好嗎？”

“年前就去世了。”辰奕說的很平淡，病了這么久，他應該早就有這個準備吧。“是我沒讓沈依然告訴你。”辰奕轉過身淡淡的看著她，“我本來以為你會幸福的。”

是啊，她也以為她會幸福的。所以辰奕，只要我幸福，你就永遠不會出現了是嗎？像當初我跟你說的最后一句話“永遠不想再見到你”，其實我早就后悔了，早就后悔說那句話，我想說的是，認識你真好，你和沈依然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