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盡的白。
這白似水,潺潺流動。平靜,卻起波瀾。
數十個鮮紅的血花含苞浮于空中,絲絲血絲從花瓣流下,滴下的血絲卻并未染紅無盡的白,相反,而是融入,變成了白色。
縹緲的瑩塵正隨意浮動,忽然,這瑩塵似有召應,一點點匯聚在血花周圍,直到把血花包圍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其中一個血花微微顫抖,一個瑩塵觸碰到花尖的一剎那,血花的花瓣一瓣瓣的盛開,露出花苞里的人。
這人身上鮮血淋漓,就像泡在血缸里,而且細看這人,五官凈無,渾身上下只有一個骨架,血肉模糊也不為過。
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個血花綻放,瑩塵如旋風般爭先恐后地往花苞中央聚去。
“叮咚叮咚……”
不知何處來的水滴聲,先是如同從渺遠的地方傳來的,若有若無,然后就像是隨著某物的推進,聲音越來越大,響徹整個白色空間。
血花上的物體被瑩塵包裹,一些被摹出五官四肢,填滿軀干,長出血肉,一些則被瑩塵吞噬,不見尸骨。
那些被摹出五官四肢的緩緩從血花坐起,鮮紅的花瓣圍在他們身上,漸漸地變成素白。
無盡的白陡然出現無數個口子。
“嘀嗒嘀嗒……”
極高的山峰上一座鐘塔的鐘擺忽然有規律的擺動,聲音之大,傳遍整個修真界。
雪息閣
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閉目端坐在殿上,他聽到傳來的隱隱鐘聲,不禁皺眉。
又是一個二十年。
“景回可曾回來?”
老者燒掉一張傳音符。
“還未。”
另一邊傳來聲音。
“唉。”
老者嘆氣道。
他看著案幾上刻有“應止木”三字的命牌,那命牌已經出現了裂痕,看上去就要裂開。
老者搖搖頭自言自語:“罷了,已經六十年了,這命牌也快碎了。這次就不攔他了。”
他又燒了一張傳音符。
遙羲派
一座山峰高聳入云,一叢瀑布自山峰傾瀉而下,灑下一片水霧,在夏日陽光的照耀下形成一小段彩虹。
渾厚的鐘聲傳來,在大殿內研讀書本的派主神情自若,倒是一旁的長老面露欣喜。
“派主,這次過后,那應止木就應該魂飛魄散了吧,我已派下弟子前去溯回山,若是發現應止木還未死,那就把她帶回來,押入地牢。”
“溯回山是個洗濯罪孽的好地方,她若是真的出來了,如果不是和以前一樣,就放過她吧。”
被叫為“派主”的女子淡淡道。
“派主,這怎么可以!當初她殺了我們門派多少弟子!就連我的妻兒也一同喪生!這次,絕不饒她!”
女子見那位長老實在激動,也不好再多說些與他相對的話,就敷衍的應了他。
六十年前的那次人魔大戰她還未出生,因此也不知道大戰的殘忍。再加上遙羲派本就有錯在先,怨不得他人,沒有應止木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那位長老也確實在那場大戰中妻兒皆喪生在應止木的劍下,如此執念也說得過去。
但這出口可是難找得很,能不能找到另當別論。
行道司
鐘聲傳來,引起殿堂內正在各司其事的人一點騷動。
“怎么就又二十年了?真是眨眼間啊。”
“說什么呢,該解開禁制了。省的那些賤民再嘰嘰喳喳地鬧上來。”
一個衣著華麗的男子皺眉道。上次因為晚了些解開禁制,結果被溯回鎮的鎮民鬧了上來,實在是煩人。
行道司在南蕪七嶺附近,所以被鎮民能很快找上來。
“是。”
行道司又恢復之前的寂靜,只剩翻閱文書和走動的聲音。
溯回鎮
“靈時鐘響了!”
山腳下的小鎮瞬間沸騰。
“顧二娘子!快走啊!一起去找找?”
“哎哎哎,等等我!禁制可解了?”
“解了解了!這次鐘聲一響他們就解了!”
一個年輕人拉起竹簾,興奮地朝著婦人說道。
那位婦人正準備炊飯,本來聽到鐘聲就高興得很,又加上年輕人的話,連忙放下手里的家伙什,和年輕人一同離開。
“咱們分散點,拿著要找的畫像,大伙一起幫忙,這樣找的才快!”
一個中年人喊完,往人群分發畫像,拿到畫像的人紛紛離開,往溯回山上走。
十幾位穿著清一色白袍的遙羲派子弟也剛好到達溯回鎮。
“那么大的山,怎么找啊?”
一個弟子看著眼前連綿起伏的山脈咋舌道。
“唉,這可是南蕪七嶺啊。上次找了兩天兩夜,還是沒找到。我跟你說,回去的時候我骨頭都散架了。這次要不是向小志被罰,抽不開身,我這才來的。”
另一個弟子道。
“別廢話,兩人一組行動,若是有消息就傳音。”領隊的大弟子道。
十幾個弟子一哄而散。
夏山如碧,郁郁蔥蔥的樹木挺立在山路兩旁,禽鳥在高處低處鳴叫,蟬鳴聲此起彼伏。
在一處地勢極高的崖上,一個二十七八歲模樣的青年身著紅衣,隱隱金絲繡著枳花,綻在衣擺處。獵獵的風吹過,樹枝呼呼作響,青年的衣袂翻飛。
青年身形高大,身姿岸然。他模樣生的極好,劍眉入鬢,一雙深邃的眼睛透露著忐忑,向著眾山峰巡視。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股冷清撲面而來,穿的紅衣本該襯的他滿面春風,卻不想是落寞至極。
青年的儲物袋里一張傳音符傳來聲音,“下山那么久了,你該回來了。”
青年垂眸,良久才回了一句:“好。”
日落于山,月升夜空。
連綿起伏的山脈此刻微光星星點點,那是人們舉著火把三三兩兩的搜山。
“老五!快看!那是不是你的娘子!”
一個穿著深灰色衣服的中年男子指著不遠處一個穿著白色衣裙的女子道。
“在哪?!”
被叫為“老五”的男子朝著中年男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見了那個女子。他仔細端詳,然后欣喜道:“是了是了!”
那女子聽見了聲音,偏頭看向他們。
“華三娘子!我找著你家郎君了!”
“楊六,我也找到你的女兒了!”
華三娘子領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朝著楊六走去。
楊六把一個模樣清秀的男子往前一推,又拉住了一旁的女孩。
華三娘子上前抱住男子,帶著哭腔道:“還好我找到你了,不然這‘開崖’一過,我又要等你二十年了。”
男子被抱住無法動彈,身體僵硬。
這邊的楊六帶著女孩往山下走去,絮絮叨叨的。
“女兒,我是你爹,你娘在山下等我們呢,行道司還好沒把你打入輪回,只是在這原忘崖中,已是大幸了。這次咱們學乖點,學正道,咱不去搞什么亂七八糟的,好不好?”
女孩木然地看向楊六,未發一語。
……
山下的五個出口離得很近,十名行道司的人正在登記那些在山中被找到的人,他們都必須登記。
登記后的符牌會被帶回行道司看守起來。
進原忘崖的人大多是一些因為走了旁門左道進而危害人間,犯下大錯的。
據說經過原忘崖的洗濯,身上的罪孽會在冥界被冥王勾銷。
但為了防止出來的人再次走上偏道,行道司的人會在身上設下禁錮,一旦這人出手傷人,便會被禁錮阻攔,渾身先是似被烈火灼燒,然后是寒冰冷僵。
一般人是受不住的。
不過這些年登記的偶爾只有一兩個被禁制阻撓,行道司派人出手斬殺之外,其余的都安靜得很。
*
一天一夜過去,鐘擺已經停止擺動,那些已經找到要找的已經下山,而沒有找到的失望至極,失魂落魄的離開溯回鎮。其中也有幾部分被山中的妖獸精怪吃掉,更有甚者自刎于山中,在他們看來,“開崖”的最后一次機會都已錯過,心中的執念令他們不愿接受這個事實,也是個情深之人。
孤寂長夜,舒星月朗。
站在山崖上的青年閉眸,布下的追蹤陣還是沒有動靜。
而后傳音符的符咒再次微微泛光,然后無火自燃,一句淡淡的話傳了出來。
他聽后悲痛涌上心頭,支撐不住,吐出一口血來。
“景回,應止木的命牌已碎。”
青年用劍支撐自己,身形微微顫抖,他低下頭,幾滴清淚落在地上。
青年萬念俱灰地往山下走去。
與此同時。
淡漠如霧的星光里,靈時鐘忽然輕輕地擺了一下,發出細小的聲音。
在南蕪七嶺的一處山崖邊上,一個十八九歲模樣的白衣女子突然出現。
白衣女子心下茫然。
這里……是哪?
她看了看周圍。
四周漆黑一片,身后是極深的懸崖,周圍樹影幢幢。
皎潔月光灑下的清輝才照亮了土地。白日里茂盛且富有生機的樹木到夜里被投下的影子卻似張牙舞爪的怪物。蟬還在鳴,烏鴉的叫聲時不時從樹林里傳出,徒增不安。
月光籠罩在白衣女子身上,在她周圍渡上一層銀色的光輝。她一頭黑發用木簪簪著,白凈的臉上五官立體。特別是那雙深邃的黑眸,仿佛攏著冰冷的寒氣,明亮澄澈。濃密的眉毛和睫毛給眼下打下一片陰影,本該透露剛勁與江湖快意的眼睛此刻卻迷茫,惘然,毫無神采。
白衣女子似乎剛從斑駁陸離、形形色色的人生中醒來,那股混沌之意仍停留在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