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明月》
有時候,太陽落下去后,會有日亮升起,皎潔而明亮,
有時候,太陽落下去后,萬物靜寂,只有無邊黑暗。
海上明月當空,銀輝灑落世間……
……
啪!我合上這本書,往塞得滿滿的書架上一懟,想要用力硬塞,結果不堪重負,給擠了出來,差點沒把封面給擠爛。
“喂!能不能小的點力,這些書老著呢!”阿萊急著幾度想要站起,卻又痛得臉色發青。
“我真不知道你小小年紀怎么喜歡看這些書,跟村里那些老家伙似的。再說那些老家伙還會給我們講講,起碼還聽得懂,你看的這些,我都不知道在講啥!”我抽出這本書,不耐煩地整理扉滅。
“比你大半天,你得叫我哥哥”阿萊嘟噥。
“啥?半什么?”我扭頭看向輪椅中的阿萊,他一身牛仔布衣雖然破舊,卻似夕陽下的麥場,散發著淡淡金輝?!瓣厝R,你老實告訴我,你這些書是哪兒來的?”我一臉好奇,千篇一律,一如既往,虛偽成癮的好奇。
“不告訴你,秘密!”
“不說?不說你自己做早飯”我伸手向他抓去。
“不說!”
扭打一團,啟明與余暉交錯,在不大的木屋里激蕩出光的漣漪。阿萊高舉雙手,“暮色,您大人有大量,就賞小的一頓早飯吧!”
“吃晚飯,吃什么早餐?!蔽宜砷_他的衣領。
“說好了在我家吃早餐的,這也是村里的規矩,怎么能反悔呢……”委屈,幾欲哭泣。
“行了,麥面和烤棉花糖已經給你養好了,要不要我喂你啊?”
“謝謝妹妹,真乖?!卑⑷R道
“叫姐姐!謝你個鬼頭,誰是你妹妹,自己吃!”
“你要不要也吃一點,暮色?!?/p>
“我吃不慣早飯,我回家了,家里有晚餐?!?/p>
“海上升明月。”阿萊說。
“天涯共此時?!蔽艺f。
……
踏出阿萊的木屋,夕陽的余暉便傾瀉在我身上,與來時一樣,與上一餐一樣,恒久不變。
麥場西方的盡頭,夕陽堪堪露出一角,萬物的影子都奇長無比,影子隨風擺動,仿佛在輕柔地撫摸著大地。
“暮色行走在暮色中,走了十七年,卻還是這么美,不僅暮色這么美,暮色也還這么美?!蔽逸p輕嘆道,又忍不住為這兩個一樣的名詞感到好笑。
可惜了,曦萊見不到如此美景,我心想,不對,他那里的太陽也是這么斜,想必只是影子方向不一樣的話,景色應當大致相同吧。
回頭遠望阿萊東向的窗戶——那里自是一片漆黑——也不知道陽光下的那一面是怎么樣的。算了,不想了,反正這輩子也看不到。
阿萊生活在黎明之初,晨曦之下。
而我生活在黃昏之末,暮色之中。
阿萊說在很久以前,太陽會不斷改變位置,東升西落。
我說那以前的人真慘,得等到太陽西落才能吃晚飯。
阿萊說以前的人一日三餐,除了早飯和你們的晚飯外,太陽當頭照時還吃一頓午餐。
我問什么是一日。
阿萊說一天就是一日,日是太陽,太陽從西邊落下,一日就過去了。
我問太陽落下去了會怎么樣。
阿萊說這樣黑夜就會來臨。
我問那晚上的人怎么生活,怎么工作。
阿萊說晚上人們就睡覺了,第二日有太陽了再工作。
我問晚上的人,哦不,到了晚上,世界怎么樣,真的會比影子里的地方黑嗎。
阿萊說不知道,書里沒講,但山上的血族知道,它們就活在黑夜里……
我突然沉默,全身顫抖……
鮮血,紅得仿佛落日晚霞。
原來,被吸干了血的人,比去了皮,打成粉的麥子還要白。
……?
啊!哇啊啊!
驚醒。
原來是夢,夢見了十歲的自己,夢見了七年光陰。
每個人在出生時,他的世界就凝固了。
我出生在黃昏,太陽就永遠照在西方。
血族原本都是人類,但它們出生在夜晚,便注定無陽光照耀,在他們的世界,沒有溫暖,唯有吸血以果腹,同伴的血是冷的,便吸食出生在光明中的我們。
在太陽當空照耀的午時出生的人無比幸福,一生沐浴陽光,全身無一處陰影,血族便無法攻擊他們。他們體表折射出耀眼的光,射入黑暗生靈的世界里,足以毀滅夜色下的血族。
只可惜,陽光完全的直射只是一瞬,光明中的人族更多是一面陽光,一面陰影。
有陰影,就意味著有破綻,因為哪怕只有一小塊,也足以插入吸血的獠牙。
我,父親,母親,皆生于黃昏。
幸福與快樂,皆因可以共賞相同的暮色,共情一處。
萬幸中又有不幸,當黑暗的生靈來襲時,我們無法相互依靠。
七年前,我十歲,永恒的暮色中,它們來了。
我面向西方,溫暖播撒在我的面頰上,父母站在我身后,用他們的影子擋住我的影子。
爸爸的身體無聲地倒下,而媽媽的緊靠著我的肌膚亦不斷變冷。
黑夜永遠長于白晝,在夜中出生的生靈亦多于日下出生的我們。
無法掙扎,無力抵抗,但媽媽至死沒有倒下,血族們繞著我轉了一圈又一圈,就是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它們拉扯母親的尸體,眼看就要扯開。
從身后沖出一個男孩,從后面抱住了我。
他就是是曦萊,黎明中出生的孩子。
太陽的光從兩個人各自的角度折射,散發,終于驅散了夜色下的生靈。
沒有人知道,血族下一次會襲擊哪個家庭。若是明知同處光的同一側,可還會有勇氣走在一起,若是的確處在陽光的不同側,可有勇氣接受對方的,截然不同的生活?
“暮色,你有沒有發現,血族的身上也會折射光輝?!?/p>
“我看見了,阿萊,是銀白色的,那就是你說的月光嗎?”
“也許吧,但月光帶不來溫暖,不是么?”
“但看見了銀輝月光,我便知道你一定在我身邊。”
“嘻嘻,對了,書上說,正午的天空是琥珀色的?!?/p>
“是么,我覺得這個世界就是琥珀色的啊。”
“嗯,世界就是在琥珀里吧,天空都凝固了,對吧?”
“當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