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霧壓著扶不離泡了三天洗髓泉,見她識海真的無礙之后,才肯把人從池子里放出來。
這三日里,祈雨一直在給涂山鈴誦經《安魂經》,令其魂魄穩定了不少。
而涂山鈴從最初的懵懂無神,到現在記憶慢慢恢復。
明明所有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但涂山霧卻不這么認為。
扶不離對她的事一直避而不談,涂山霧也無法聯系上見寞,逼問多次,這孩子不是在假裝打坐,就是說她要睡覺養神了。
今日見扶不離在把玩養魂玉,涂山霧又忍不住質問:“你老實交代,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讓魘蝶吞了她的記憶。”
扶不離伸手,一只巴掌大的蝴蝶從她掌心騰飛,最終落在削瘦的肩頭。
涂山霧先是被她的話一震,見到魘蝶之后再次一震,面上的驚訝之色久久不能平復。
“你……”她不知該說什么了。
“我要替天道辦件事,此事不能讓太多人知曉,所以我抹了她的記憶。”扶不離的話半真半假,“等我從尸海回來,若是有緣遇上,我便會告知她一切。”
扶不離收好養魂玉,認真道:“見寞不能跟著我去尸海,你也不能。你殺了那兩個蠱修,已是沾染因果,此行更不能隨我去。”
“什么因果。”涂山霧冷笑著反駁,“若是隨隨便便殺人就染上因果,那我殺的人多了去了。”
世間生靈的一言一行都有因果記錄,修行人的修為越高,受因果約束之力越大。
下三階,練氣、筑基、金丹。
中三階,元嬰、出竅、分神。
上三階,合體、大乘、化神。
低階修士尚且莽一莽,不在乎那些業力影響。
中三階及以上的修士,每一次進階,都會受因果業力影響。
所以那些高階大能往往都愛閉關不出世,就是為了避免染上因果,影響進階。
若是受天道賜福,有道韻加身,則更應謹言慎行,修法也要修心。
比如像涂山霧這種身份的,是天道賜福的九尾神獸。
“你知道我不是在說這個。”
蘊著淺淺笑意的綠眸此刻也冷淡下來,扶不離一瞬不瞬地盯著對方,“小鈴兒能回來,已是天道最大的讓步。天道此次不管你,是因為它站我這邊——”
“我,受天命,所以天道幫我,給我好處,甚至不計較你此次因果。”
扶不離忍著頭痛也要去殺妙婆和老青時,就是為了避免涂山霧再添業力因果。她有天道罩著,所以行事無顧忌。
可涂山霧成為神獸之后,她的身份,就不容許她再肆無忌憚。
青丘山主。
九尾神獸。
世上多的是人盯著這些身份,稍有不慎就會被拖下高臺。
明面上,大家都給神獸三分面子。暗地里,大家都想弒殺神獸,分天道之力的一杯羹。
前任青丘山主,壓根不是什么隕落,而是山主想要征戰四方,一統西荒。就因這個理由,大家以“德不配位”圍剿了前任山主。
“神獸”之所以成為神獸,是因為立了大功,被天道賜福。既然享受這份福澤,你從一定程度上代表天道。
若犯下“大逆不道”之事,就會被打上“德不配位”之名,然后拉下高臺。
涂山霧從扶不離身上察覺到威壓,一種撇卻修為,單純的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壓迫感。
曾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如今也是會拿勢去壓人了。
“尸海危險,你單槍匹馬……”
扶不離見涂山霧的語氣軟下來,似乎要被說服了,于是笑吟吟打斷,“那不如替我尋些護身法器或是丹藥?”
對方被噎了一下,囔囔道了個“好”。
“我不會死的。”扶不離見對方還將信將疑,只能重申一遍。
“天道站我這邊。”
話音剛落,一道雷便在蒼穹之上劃過,雷聲蘊著天道之力,轟鳴震耳,帶著不容置疑,承認了扶不離的話。
“你看,我身后是天道,我不會輕易死的。”
眼前人的笑意更深了一些,神態是有靠山的肆意張揚,像極了初入閑鶴山那幾年的模樣。
直到這時,涂山霧才真正意識到,扶不離早已不是兩年前的她了。她已成長,成長到誰都無法追趕她的腳步了。
“罷了。”涂山霧壓下翻涌的心緒,“你需要什么盡管跟我說。”
扶不離先是搖搖頭,想到什么,才斟酌道:“還有一事,小鈴兒如今是脫離六道輪回,也不在五行之中。孩童年紀的神魂,日后她的修為,可能無法取得太高的造詣。”
“此事我已知曉,待尋個時機,我會好好跟小鈴兒說清楚。”
涂山霧明白她的意思,不單單是指修為,小鈴兒還無法投胎輪回,未來漫長到沒有盡頭的歲月里,也不知她一人能否獨自承受孤獨。
“見寞一事,我已經安排好,你也不必去尋她了。若真有事,太清城那邊會傳信予你。”
涂山霧聽著扶不離安排好的大大小小之事,下意識詢問,“那你呢?”
“什么?”
“從尸海回來,你有什么安排?”
“尋神器,救下界。”
“什么時候走?”
“明日就走。”
“哦……”
涂山霧有太多千言萬語想說,只是到最后,只剩一句“路上小心”。
扶不離淺笑一聲,開口說了句什么。
天邊“砰”地炸開彩色花雨,一群孩童的歡笑聲從遠處傳來。那歡笑聲朝著二人,越來越近。
涂山佟牽著小鈴兒,身后跟著一群小狐,她們大笑著,邊跑邊喊。
“山主大人!”
“扶姐姐!”
她們在花雨中飛奔而來,裙擺掀起一地飄飛的花瓣,熱烈的笑聲包圍住二人。
“這是涂山佟摘了兩天兩夜的花瓣!”
有小狐興奮道:“山主大人您瞧,這花雨落得好不好看!”
“好看。”
涂山霧偏頭看向旁邊的扶不離,扶不離卻沒看她,只是抬頭望著落下的花瓣。
光影在扶不離眼里紛紛揚過,綠眸里的寒冰融化了些。她的眼分明也在笑著,可卻帶了點茫然和落寞。
你在想什么?
這么想著,涂山霧還真問出口了。
那人在光影里回頭,輕聲細語,涂山霧的耳畔里是小狐們的笑鬧聲,她又沒聽到。
化神期的修為,她這耳力不應該啊?
定是這群小狐太吵了,吵得她的耳膜都要穿孔了。
罷了,回頭再問問。
當時只道是尋常,不曾想此次一別,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