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看見刺眼太陽的一天。]
林夕趴在列車上,在陽光透過列車門縫的一束微弱金光下寫上這么一句話。
今天一早,她就從破列車中醒來,這比平日早了不少,因為太陽。
她一開始以為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打擾她的美夢,不耐煩揉了揉眼睛。
在適應光線并看見太陽光后,她恍然了些。
“蹭”的一聲,亮白反光。
林夕拿起隨身小刀,將之前下暴風雨時好不容易拿小刀和螺絲修補好的破列車門縫弄大了些。
可能應了俗話說,壞都壞了,索性就壞得得更猛烈些。
此刻,那雙漂亮帶著腥紅的野色眼瞳,通過剛剛她好生挖開的窟窿看向車外。
外面,金紅色,圓圓一個,倒印于一片澄澈,波瀾壯闊。
貪婪著,趴看了許久,林夕在懷里摸索。
些許凍紅的手指摸出那精致綠皮小本子——巴掌大的綠皮小本子已經寫到最后幾頁。
如果關上,本子得有半截拇指寬。
林夕輕捻著細頁,慢慢往前翻。
[今天還是沒有太陽,但手電筒是從新破了的店里找的,很亮。
我在尸體堆里找到一袋沒過期的貓糧,味道不錯,我想全吃了。
好吧,沒有。
有個藍皮膚變異人看我吃,問我怎么找到的,我指著那邊說,新鮮出來的尸體堆,那里總是能有不錯的收獲。
他說謝謝,然后倒地上了,然后他拿走了我準備給他嘗嘗的貓糧,然后他跑得飛快,然后我追不上我的貓糧了。
記一下,藍皮膚變異人會偽裝自己,跑得也飛快。]
[今天,有一個扎著雙馬尾的彩色頭發變異小姑娘問我是幾月幾號,我還是打開本子,說沒找到新鮮日期,還給她看。
她說看我是寫日記,我就是應該知道。
我點點頭,翻到最前面的一面回答,2124年6月7日。她說我撒謊,是壞女人。
我說是的,她說我沒意思。我說是的,她走了,還放了個屁,是彩虹色的。
記一下,彩虹色變異人什么都是彩虹色的。]
隨著列車轟鳴,列車上許多沉睡聲音都躁動起來。
在未爆發變異之前,藍閩人總是很懶的,待在封鎖的高樓里面就不會動,坐等著喂大同小異的化學飼料,就像拖到現在才起床,然后打一個臭臭的哈欠。
吵鬧著,驚呼著,噪起一堆灰塵。
“快看啊!虹灣橋!!”
林夕輕輕把本子癱在膝上,通過窟窿向外看去。
一座巨大的橋連接這廣闊海岸。
岸那邊是一片烏煙瘴氣、模糊不清、五顏六色、奇形怪狀的變異世界。
岸這邊,虹灣,赤誠的光明。
“我們要到了,我們還活著,我們還能繼續活著!!”
“終于不用待在那破地方了!到處都是變異株,真是怕一個不小心就把我污染了!虹灣市長萬歲!”
暗紅目光聚起,暗棕色細眉微蹙——在這個角度隨便掃了幾眼,就發現剛剛寫的那一排字歪歪扭扭的,不工整。
林夕又往前翻,她想找到一個可以說服自己這個寫得還好的理由,但又不能翻到最前面。
因為這本子最前面寫的最好,又寫又畫,還粘了照片。
畢竟剛拿到好東西時,誰不愛惜好好寫?
到后面稍微粗糙,但字依舊那般俊秀,更后面,就忙了,好忙,有的甚至開了個頭——“今天”,就累了,打了個句號,就沒了。
不知道從哪一次起,每次日記的開頭都是——今天。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起沒有算時間,后面日期那一欄都沒有了日期。
這是年記本,一年365天,這本子有365面,一面一天。
那個黑帽子大叔說,這樣的話,看著要到最后幾面,林夕就知道自己生日要到了,就不會忘記在那一天要給自己好好過生日——過18歲生日,成人禮——
那個人,是跟她一樣有紅色變異基因的黑帽子大叔。
林夕記憶不好,她忘記那個大叔叫什么了,她只知道,這個大叔對她來說很重要。
別人說她固執,始終都很固執,她也知道。
在其他紅色變異株都說那個黑帽子大叔背叛、好不容易抓到后要懲罰時,她固執認定那個大叔很好,他要走一定有他的理由。
她平靜質問,黑帽子大叔也平靜說。
他的理由是,他會盡心幫她找到她剛剛失蹤的妹妹,林黎。
別人都說是黑帽子大叔帶走了妹妹,交給了研究所的人,來換取他自己更好的生存利益,她始終不相信。
“不是你抓走了林黎,對吧?”
“我說不是,你會信么?”
“信。”
黑帽子大叔笑了,干凈明朗的笑,眼角的皺紋都透著成熟的魅力。
黑帽子大叔微微張開手臂,“如果你信,可以抱我一下嗎?”
林夕沒有猶豫,瘦瘦白白的胳膊大大方方環抱住了這個如從始至終優雅紳士的大叔。
“要知道,我會一直相信你,直到太陽從西邊升起。”林夕輕輕說,語氣的平淡一如不可置疑。
大叔又朗朗笑了。
“謝謝,林夕小姐。”
大叔彎腰親吻林夕的手,重新戴上那頂萬年不變的帽子,紳士行禮。
大叔:“林夕小姐。我該走了。”
林夕:“我想跟你一起。”
大叔:“這很危險。”
林夕:“所以,我跟著你。林黎是我妹妹,你知道。”
大叔:“找林黎小姐,他們有更好更適合您的安全方案。”
林夕:“那我坦白——我只想跟你。”
大叔笑了:“你是所有人中唯一愿意跟從的。但恐怕不行,你得留著。群龍無首可不好。”
林夕:“留著?我留著又能做什么?”
大叔:“林黎小姐一直愛玩,一直想看世界,你要真想做什么,就幫她多看看外面世界吧。”
黑帽子大叔手指著那綠皮本子。
“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筆去寫,地上世界。”
綠皮本子往后面慢慢翻,還是好看的字。
林夕最后見他,是藍閩地下城一個陰沉雨天。
黑帽子大叔邊幫她擦淚,邊說。
“我們總得有分別的時候,這樣,下次的見面才能熱烈。”
終于,她翻到了丑字。
沒怎么細看,很快的,林夕又重新翻到她剛剛寫好的一面對比。
林夕滿意點點頭。
這個就算是比之前好看了。
林夕又寫,怎么寫,她要怎么寫才能真正寫下這么一個場景。
落日余暉,倒印燦海。
她想不到了,她想畫下來,但又沒有。
圓珠筆只有黑色,畫一個黑色太陽,像是什么惡趣味。
太陽,就是金色、紅色的,還要發光,才好看。
等她什么時候有了金紅色的熒光筆再畫吧。
現在,她要用眼睛記下來。
路過一段黑色的巖洞,林夕開始記了。
[太陽,很好。光明,很好。]
今天日記就這樣吧。
“虹灣即將到站,請下車的旅客帶好您的隨身物品,準備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