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季節,夜里確實有些寒涼,屋里也確實沒有多余的棉被,而東方吉祥的修為也沒高到能夠時時刻刻抵御寒氣而無損耗的境界,花姽婳終究心有不忍,沒將他從床上踢下去。
不過被子只有一張,被她霸占了。東方吉祥雖然不用打地鋪,卻沒有東西蓋,她便將外衣借了給他,加上他自個兒脫下來的,倒也勉強夠用。她又在床的中間放了杯茶,和他約法三章,誰也不能過界。就這么安安穩穩的過了一宿。
但令花姽婳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她打著呵欠起來,只見東方吉祥一臉疲憊的靠在床頭,盯著兩個尺寸頗大的黑眼圈,一副整夜沒睡的樣子。
花姽婳覺得有點反常:“你昨天晚上做賊去了?”
東方吉祥嘆了口氣:“估計做賊都沒這么累。我現在才知道,跟你睡一張床實在是一種折磨,晚上還是分房睡吧。”
花姽婳想要問個究竟:“到底發生什么事了?”她低頭看了下床榻中間,那杯茶還是好端端的擺在那里,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東方吉祥扶著額頭,無奈嘆氣:“我是真沒想到,你睡覺居然還會打鼾。打鼾就算了,偏偏還那么大聲,跟打雷一樣,我實在受不了你。”
“有這回事嗎?”花姽婳以前從來都是一個人住,這還是第一次聽說自己還有這種毛病,有點將信將疑,但看東方吉祥的狀態,十有八九是真的。
“呵呵,那真是委屈你了,下次我盡量克制。”
東方吉祥忍不住咕噥一句:“我現在真擔心你未來的丈夫。我跟你只睡了一個晚上,就已經備受煎熬,生不如死,若是日日夜夜都被你折磨,只怕不出十天就瘋了。”
“你擔心得太多了。”
他這么一說,花姽婳覺得自己是真的有被冒犯到:“不管他會不會發瘋,都跟你沒什么關系。”
花姽婳端起茶杯跳下床鋪,迅速穿戴整齊,到外面隨便洗漱了一下,綁好頭發,便去向屠厄和張秋旻請安。
她本來打算請完安就走,不多逗留,可剛一進門,就聽見這夫婦二人在談事情,而談論的內容竟與神界有關。
這就不得不留下來多聽幾句了。
可一見到花姽婳,他二人便停止了交流。為了能夠獲得更多情報,花姽婳只好主動提問:“父親,母親,你們對神界之事了解很多嗎?可否與我說說。”
他二人對視一眼,臉上都有困惑表情。屠厄問道:“月湖,你連這些都不記得了嗎?”
聽她的言外之意,是說從前的明月湖也知道神界秘聞?
花姽婳輕輕搖頭,裝作愁苦模樣,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是啊,怎么都想不起來。”
屠厄嘆了口氣,臉上的困惑變成了心疼,扶著她到旁邊坐下:“唉,神界已經覆滅,諸神也都死了個干凈,實在令人唏噓。”
花姽婳想起扶山君曾和她提過一些神界的消息,但也只有三言兩語,所知不多,于是追問道:“你們可知,神界為何滅亡?”
屠厄和張秋旻同時搖頭。
“神明之事,我等修士如何能夠知曉,只怕整個修界也沒人知道。”
花姽婳又問:“那你們知道,滅世殺神是誰嗎?”
張秋旻嗯了一聲:“這個名字,修界中倒是人盡皆知。”
屠厄肅然問道:“月湖,你怎么忽然提起此人?難道你和扶樨失蹤與滅世殺神有關?”
花姽婳也不知該說有關還是無關。她和東方吉祥確實是因為滅世殺神來到這個年代,但她不清楚真正的明月湖和張扶樨為什么突然消失。
思索半天,她覺得還是隨便敷衍過去罷了:“不知道啊,我在桃花鎮醒來的時候,沒有見到任何人。”
張秋旻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本座已經派人去查了,如果真有滅世殺神的線索,那可太好了。”
“太好了?”花姽婳一怔:“父親,你為何這么說?”
張秋旻語重心長的道:“滅世殺神制造殺戮災難,人人得而誅之,原先神界還在的時候,有諸神施加封印,倒也不用我輩修士操心,可現在神界沒有了,滅世殺神說不定哪天就會現身,大家都擔驚受怕的。如果真有他封印之地的下落,我將召集諸位同道,群起攻之,將其誅殺,為民除害,這不是好事一樁?”
“您的意思是,他現在還沒有沖破封印嗎?”
倘若此事屬實,那鳳來很可能根本不是滅世殺神,也就說明她和東方吉祥認錯了人。
哪知張秋旻卻只是嘆氣搖頭:“那誰說得準呢。我們只知道滅世殺神的封印之地是在修界某處,神界雖然坍塌了,但他一定還沒死,終有一天會沖破封印重新現世,只可惜諸位高人搜尋多時,沒有找到封印之地究竟在何處,搞不好封印現在已經破了,只不過他法力未復,藏起來了亦未可知。”
屠厄也道:“所以月湖啊,如果你真的有滅世殺神的消息,一定要同我們說,千萬不能瞞著,否則將來很可能釀成大禍。”
花姽婳張了張嘴,她有心想把鳳來的事情如實相告,但她并不確定眼前這二人是否可信。
畢竟才相處一天,她看不出這二人是善是惡,此事牽扯太多,一旦被居心叵測之人知曉,保不準會鬧出什么不得了的禍患。
不過,有什么禍患能比滅世殺神更嚴重?
這四個字代表殺戮和死亡,不論這二人居心如何,必然是不想死的,滅世殺神不死,則修界必亡,所以他們無論如何都會和自己一條心。
想通這一節,花姽婳便不再隱瞞:“我確實在桃花鎮上遇到一個人,他的樣子,傳說中的滅世殺神非常像。”
屠厄和張秋旻同時開口:“是誰?”
“他叫鳳來。”花姽婳如實說道:“是桃花鎮本地人氏,不過我并不十分肯定他就是滅世殺神。”
張秋旻將這個名字念叨了幾遍,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好,本座稍后便傳信給他們,讓他們留心這個叫鳳來的人。”
花姽婳問道:“父親,諸神隕滅之后,滅世殺神是不是就是當今修界最強的人?”
張秋旻沉吟半天,才道:“或許是吧,據我所知,滅世殺神巔峰之時,只有神才能將其誅殺,修界的仙人是沒有人能與之匹敵的,除非……”
聽起來似乎還有玄機,花姽婳忙問:“除非什么?”
張秋旻眸色深邃,抬頭望向遙遠的天穹:“除非再造一個神。”
這可真是高談闊論了,就連一旁的屠厄也露出吃驚的表情,不等花姽婳詢問,她先開了口:“秋旻,你這話從何說起?我們都知道,神界一旦坍塌,世上就再不可能有新神誕生了。”
張秋旻道:“所以我才說造神,既然天道不再創神,那我們就自己制作一個神。”
“這,你這未免有點異想天開了。”屠厄顯然沒對他抱任何信心:“就算是培養一個像你這樣的修士,都不知要付出多少血本,更何況是神?”
花姽婳卻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說道:“母親,父親既然這么說了,他或許真的有什么錦囊妙計呢,我們不妨聽聽他的想法。”
屠厄和花姽婳同時往張秋旻身上矚目,張秋旻咳嗽了一聲,說道:“是這樣的,雖然說神界崩塌,眾神隕落,但他們的神力卻并未消失,只不過是散落在修界各處。這些神力十分厲害,哪怕只擁有那么一絲絲,也能讓修為大增,如果我們能夠收集到足夠多的神力,將其合二為一,融會貫通,不就可以打造一個神了嗎?”
“聽起來好像是這個道理……”屠厄思量片刻,最終還是給否決了:“可是神的法力何其磅礴,憑修士的肉身能承受得住嗎?”
“大概承受不住。”張秋旻表情中帶著失落:“要是這么容易就能成功,又何愁世上無神。”
屠厄沒好氣的道:“那你說這么多,不都是廢話嗎?”
“本來就只是我臨時想到,隨便說說而已。”張秋旻拍了拍妻子的手,打起了哈哈:“你又何必當真。”
花姽婳深深看了張秋旻一眼,如此大膽的策略,她說什么也不會相信只是臨時想到,估計此人老早就有這個念頭了,說不定他手中就捏著一部分神力,正在往這個方向實施。倘若能夠成功,確實是一條挽救修界的有效之路。
不過既然神力的威力如此之強,必然人人趨之若鶩,搞不好將為此爭得頭破血流,哪有那么好收集。
她思慮再三,決定還是將這個想法拿去和東方吉祥商榷一下。
別看東方吉祥平時不茍言笑,端嚴板正,冷漠高傲,他的睡姿卻難看得要么。花姽婳一推開門,就見他像頭死豬一樣四仰八叉的趟在床上,雖然沒打呼嚕,嘴角卻流著口水,把枕頭也浸濕了。
花姽婳瞪大眼睛,看不出他居然也有這種令人不忍直視的毛病,連忙在床沿邊踹了一腳。
“起來,青天白日的睡什么覺!”
東方吉祥似乎有起床氣,被一腳踹醒,冷著臉喝道:“滾!”
花姽婳蹙眉道:“我有一個能夠鏟除滅世殺神的主意,你要不要聽聽?”
東方吉祥心心念念的就是如何誅滅滅世殺神,這是他現在唯一的愿望,聞言一下子就從床上翻身坐起。
花姽婳簡明扼要的將張秋旻的話復述一遍,問他:“你怎么看?”
雖然東方吉祥平日里遇見什么事都能保持淡定,此刻卻保持不住了,聽完倒抽一口涼氣,駭然道:“沒想到張秋旻還有如此雄才偉略,不愧是一派之主。”
“我也挺佩服他,那么你的意思呢?”
東方吉祥盤腿坐著沉思半天,說道:“雖然聽起來可行,但是做起來很難,且不說我們修士之軀能否駕馭神力,就算可以,那也要足夠多才行,我們又要上哪去找?修界的人都知道神界崩壞,覬覦神力的人必定不在少數,人人都想要分一杯羹。在這種情況之下,千萬年也未必能湊齊一個神。”
花姽婳總結道:“所以你不打算走這條路?”
東方吉祥沒有立刻回答,他攤開手掌,垂眸盯著自己的掌心看了半天,嘴里似乎在喃喃自語:“成神之路……談何容易。”
“雖然不容易,但確實有機會。”
東方吉祥苦笑搖頭:“太難了。對付滅世殺神,我現在有更好的辦法,何必舍近求遠。”
花姽婳尋思了一會兒,大概已經猜到了他所謂更好的辦法。
“你是想將鳳來的事散播出去,讓整個修界一起圍剿?”
東方吉祥點頭:“不錯,這是眼下最方便最穩妥的辦法了。畢竟事光整個修界的安危,人人有責,這也不算是什么借刀殺人。我來香進山就是為了能夠順利辦成這件事。”
“我已經跟張秋旻說了,他會派人去桃花鎮看看。”
東方吉祥一邊下床穿鞋一邊說道:“這還不夠,需要把這個消息傳遍修界,讓所有人都聽到。”
花姽婳猶豫了須臾,還是搖了搖頭:“不行,在身份沒有確定之前,不能貿然行事。”
東方吉祥一愣:“確定什么身份?”
“鳳來的身份。”花姽婳和他對視著,一字一句的道:“我總覺得,他未必就是我們要找的人,有可能他跟滅世殺神根本就沒有任何關系。必須先調查清楚,絕對不能找錯人。”
“你開始婆婆媽媽了。”東方吉祥一臉鄙夷:“不會找錯人的,我相信自己。”
花姽婳覺得此事有待商榷:“你為何這么肯定?難道就因為他的雙眼?”
“當然不是。”東方吉祥將心中的猜想娓娓道出:“我們來到這里,是為了誅滅滅世殺神,然而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這難道不是上天的一種警示?”
花姽婳說道:“或許,這只是一個巧合。”
“那他死而復生,又怎么解釋?”東方吉祥眉鋒緊縮:“我親手將他心口刺穿,不論修為多深,法力多高,只要是人,受此致命重傷,都必死無疑,而且我是親眼看到他斷氣了才走的,可他非但沒死,還生龍活虎的跟我們動手,加上他那雙眼睛,種種跡象都證明了這個事實。”
花姽婳無言以對。
她雖對此事始終存疑,但也明白,東方吉祥所言非虛。她這幾天見過不少修士,最像滅世殺神的,確實是鳳來。
“走一步看一步吧。”踟躕再三,花姽婳還是覺得不能這么絕對:“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不能妄下定論。你已經錯殺了一個無辜的人,千萬不能再有第二次。”
東方吉祥似乎頗有微詞,但他囁嚅了一會兒,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再往下說,因為他心知再說下去的話又會吵起來,只是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在萬里之巔時,他認定的事便從未出過錯,現在也是一樣。
第二天,張秋旻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外門弟子便匆匆歸來。
花姽婳特意守在山門的路口,確定在他們回山之時能夠第一時間得知情報。據那些弟子所說,桃花鎮以前確實有個叫鳳來的,可是前不久父母雙亡,他本人也就此失蹤,家中如今空無一人。除此之外,別的什么也沒查到。
花姽婳頗感震驚。東方吉祥當日只是誤殺了風大娘一人,父母雙亡是怎么回事?
可惜沒有能回答這個問題。花姽婳本想親自出馬前往桃花鎮一探究竟,但轉念一想,她雖不知鳳大叔的死因,但鳳大娘確確實實是命喪東方吉祥的劍下,鳳來鐵定會將這筆賬算在東方吉祥頭上,從他當日怒不可遏的情緒來看,他應該會到香進山找東方吉祥報仇。
所以用不著白跑一趟,他過不久就會不請自來。
當日發生的事包括鳳大娘本人也只有五人在場,除了自己和東方吉祥之外,知情者就只有鳳來本人了,鎮上其他人應該都不知曉當日的情形,這群外門弟子探到的消息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們并未料到不日將有強仇尋上門來。
花姽婳覺得有必要同張秋旻支會一聲,好叫他提前準備提防,以免到時候鳳來殺上山門,造成諸多死傷。
不過她只是簡單說了幾句,告訴他鳳來這幾天很有可能會來找麻煩。她并未將一切和盤托出,也沒說引他來的是東方吉祥。
畢竟她不了解張秋旻的為人,如果他知道了所有,萬一到時候香進山戰敗,他說不定會將東方吉祥推出去送死,以換香進山太平。
雖然她也認為東方吉祥應該為自己犯下的錯付出代價,可他們畢竟來自同一個時代,同一個地方,在這個世界里,是最熟悉彼此的人,她不想他死。
真到了緊急關頭,她會讓東方吉祥逃走,也會盡量設法不牽連香進山的人,但應有的防范還是必須要有的。
張秋旻一臉懷疑,但花姽婳既沒提鳳來的名字,也沒細說來龍去脈,他不論怎樣都不會料到是自己的好大兒惹出來的禍事。
可等了三天,鳳來始終沒來,反倒有幾個外客上門。那些人中有好幾個是其他門派的首領,和張秋旻素有交情,聽說他的兒子兒媳失而復得,紛紛上門探望,順便敘一敘舊。這些千年前的老前輩,花姽婳一個都不認識,不過她還是厚著臉皮去見了,拓展一下自己的人脈,順便審視是不是鳳來喬裝假扮的,結果發現是自己多慮了。
和東方吉祥的相處之道也越來越見外了,那日她去和屠厄說要分房睡時,屠厄嚇得心驚膽戰,萬沒料到本該新婚燕爾的小夫妻居然會提這種離譜的要求,堅持認為是小兩口在房里鬧了什么別扭,一直拿那句“夫妻之間,床頭吵架床尾和”來不停規勸,為了她自己想抱孫子的愿望,說什么也不同意分房,花姽婳就差以死相逼了。
屠厄一邊勸導一邊追問原因,花姽婳當然不能實話實說,用打呼嚕流口水這種小毛病當借口也顯然力度不足,最后只能扯謊,說東方吉祥喜歡半夜夢游,自己怕被嚇到。
可屠厄對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好大兒了如指掌,一眼就看出她在瞎掰。花姽婳無可奈何,只能用上那條羞于啟齒的計策了。
這一計雖然有點離譜,但好在管用。她只是在屠厄耳邊低聲細語了幾句,屠厄一臉震驚,還是立刻黑著臉點了頭,連忙收拾了一件廂房出來,床榻條案被褥一應俱全。
可沒等她清靜兩天,翌日東方吉祥便氣匆匆的踢開房門,一張口就開始大吼大叫:“花姽婳!”
他滿臉怒容,氣得不輕:“你,你到底在外面胡說八道些什么!”
花姽婳坐在鏡子前,一邊仔仔細細的往臉上涂胭脂一邊漫不經心的道:“在香進山上,你不能叫我真名,得稱呼我為娘子,或者夫人什么的,要不然容易暴露身份。還有,勞煩把門給我關上。”
砰的一聲,東方吉祥一腳將門踹上:“我在問你,你對屠厄說了什么,她為什么一日三餐都給我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花姽婳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的道:“你這人真搞笑。她給你吃什么,與我何干?你去問她不就好了,我又沒逼你吃這個吃那個。”
東方吉祥氣急敗壞的道:“我明明好端端的,可屠厄老是說我有病,叫我養好身體和你增進感情,你敢說這不是因為你在外面造謠?”
花姽婳笑瞇瞇的道:“我只是不想跟你睡同一張床,所以撒了那么一個小小的慌。我這也是為了你好,要不然你天天聽我打呼嚕,萬一瘋了怎么辦?”
“那你也不能拿這些事去亂說。”東方吉祥臉色稍有緩和,但仍然陰沉:“現在那些個弟子門人都用一種奇奇怪怪的眼神看我,還傳出一些流言蜚語,我都沒臉出去見人了。”
花姽婳笑得越發開心:“只要能安安心心的睡個好覺,這有什么大不了呢,反正我們又不會一直住在這里。難道說,這么一點點臉面比安穩覺還重要嗎?還是說,你想變成一個瘋子?”
東方吉祥無言以對,摔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