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來將在深淵中的遭遇三言兩語說了,花姽婳聽后看向方明:“那個女人說她還有個在閉關的夫君,看來就是你了。”
方明大駭:“你,你見過心兒了嗎?你把她怎么了?”
原來那個女人叫心兒……花姽婳點了下頭,淡然道:“她暫時沒事,不過你就有事了。”
“你想怎樣?”
花姽婳抱著手臂,居高臨下的道:“剛才這位公子不是已經說了嗎,解放城中百姓,就饒你不死。”
“是啊。”鳳來也附和道:“你最恨的城主已經死了,你的仇也報了,何必再牽連無辜呢。”
“我偏要牽連無辜!”方明一副死不悔改的德行:“我不好過,他們也別想好過,大家一起毀滅吧!”
鳳來氣急敗壞,又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腳:“你還是不是人,太過分了!”
花姽婳卻十分淡定:“冷靜一下,想想別的辦法……對了,你們不是有收獲嗎,或許可以用你們拿到的神力救人。”
鳳來立刻恍然,喜上眉梢:“對呀,我怎么沒想到!”他將手伸道袖子里,摸出一只葫蘆。
他穿的是麻布衣衫,鎖腰窄袖,居然什么東西都往袖子里裝。
鸞枝盯著他手里那只葫蘆,很想一把搶過來據為己有,但此刻花姽婳在旁,東方吉祥說不定也窺伺在側,自己身上帶傷,他們若聯手圍攻,自己未必抵擋得住。
鳳來拔掉塞子,將眼睛湊到葫蘆口,愁眉苦臉的道:“可是我法術失靈了,取不出來。”他將葫蘆遞給鸞枝:“要不鸞枝你試試……”
鸞枝大喜,剛要伸手去接,但花姽婳卻更加迫不及待,一把將葫蘆搶了過去:“我先來。”
鸞枝狠狠瞪了她一眼,默不作聲的將手收回。
花姽婳向鸞枝挑了一下眉梢,她早就知道此女圖謀不軌,這神力說什么也不能落入她手中。
她低頭往湖里里瞥了一眼,只看見一團暈染流動的金光,只一眼就讓她覺得神清氣爽,比吸納十天十夜的靈氣還要管用。
“的確是好東西。”
她舉起葫蘆,掐了一個引氣術的訣,使葫蘆中的神力散于四方,一道道圣潔明亮的光芒流轉出去,城中一切被光輝籠罩之人都解開了束縛,恢復了行動。
鳳來大喜:“果然有用!”
可那些人雖然重獲自由,卻一個個都軟倒在地,神情痛苦,一聲聲哀嚎此起彼伏,有的甚至口吐鮮血。
“不好,他們被定身太久,生機斷絕,就算定身術解開也還是活不了多久!”
鳳來和花姽婳都大吃一驚,環顧四周,果然所有人都是這個情況,無一幸免。
但隨著光芒擴散,吸入體內的神力越來越多,眾人的哀嚎聲逐漸減少,臉上也在慢慢恢復血色,有的人居然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在下面振臂歡呼。
“我活過來了,活過來了!”
花姽婳哭笑不得:“原來只要多吸幾口神力就行了,大驚小怪。”
但還沒來得及高興片刻,她剛放松的表情又轉瞬繃緊。
她清楚的看見,葫蘆中的光華流失得飛快,只是須臾間就去了小半,但城中百姓千千萬萬,這時獲救的不到三分之一。
“不好,神力消耗太快。這樣下去,等救下所有人,神力也所剩無幾了。”
“什么!”鳳來這一驚非同小可,奔到花姽婳旁邊,湊眼往葫蘆里一看,果然一下子就用光了小半瓶。
如果神力耗盡,爹娘怎么辦!
他一時彷徨難決。花姽婳見他神情躊躇,知道了他的想法,心中也忐忑起來,摸不著他會怎么選。
是保存神力拿回去復活他爹娘,還是全部用來拯救這里千千萬萬不相干的人……
鳳來拿不定主意,但就是他這片刻間的猶豫,葫蘆中的神力已經流失了大半。
鳳來喟然長嘆,放棄了掙扎。現在就算及時止損,僅剩的這些大概也不足以讓爹娘起死回生了。
所有人都重獲新生時,葫蘆里的神力果然已經見底,剩下的凝聚成幾顆米粒大小的金珠,在里面滾來滾去。
花姽婳將葫蘆還給鳳來,說道:“還好,不算白忙活一場。”
鳳來苦著臉接過葫蘆,拿起來晃了一下:“就這么一點點,給我塞牙縫都不夠。”
他正郁悶著,忽然右方有人大叫:“殺了人,救命啊!”一大群人推推搡搡,向另一邊狂奔亂跑。
幾人望向那邊,只見兩道人影在空中上躥下跳,左沖又突。其中一人黑氣纏身,正是那個叫心兒的女人。另一個速如閃電,正是那個小童。他們一人持刀,一人揮爪,不斷在人群中廝殺,所過之處,遍地染血。百姓們嚇得抱頭鼠竄,哭天搶地的奔逃。
花姽婳大驚失色:“他們怎么跑過來了?”望向那二人后方,并沒有看到林嬌嬌的身影。
鳳來最見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流血,他揮掌就要施法,可是他忘記自己已經法術失靈,結果手舉在半空,施了個寂寞。鸞枝在旁邊噗嗤一笑。
花姽婳叫道:“住手!”
她剛拔劍出鞘,那邊的心兒和亮兒突然停止殺戮,母子倆一人抓起一名人質。心兒朝她大聲說道:“你們居然敢破壞我的好事,真是該死!”
“那你不服就來打我。”花姽婳昂然不懼:“欺負凡人算什么本事。”
心兒面目猙獰,說出來的話更猙獰:“你不是在意這些人的死活嗎,好啊,只要你現在自廢修為,我就放過他們,否則,我立刻殺光這里所有的人!讓他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哈,你還威脅上我了?”
花姽婳怒極反笑,將地上的方明一把提起,右手掐住他脖頸:“你以為就你有人質?”
心兒和亮兒雙雙大駭,一個叫夫君,一個叫爹爹,想往這邊沖來。花姽婳擺手呵斥:“站著別動,不然我先廢掉他一條腿。”
“別!”心兒神情焦急,果然乖乖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千萬別傷害我夫君!”
那小童雖然五官扭曲,表情兇惡,卻也還是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
花姽婳看得出來,雖然這對母子對城主百姓手段兇殘,對自己的家人卻感情深厚,但她自知不能心軟,強硬道:“要我不傷他也行,但你們也不能再傷害城主百姓一分一毫,否則……后果自負!”
花姽婳一邊板著臉討價還價,一邊覺得現在這個情況有點似曾相識,突然想起東方吉祥在桃花鎮上干的不就是這么回事嗎?
當時她對東方吉祥大呼小叫,指責他不該這么做,但是現在,她一下子就感同身受,開始理解東方吉祥當時的心情了,也開明悟何為走投無路,何為不得已而為之。
不過現在的情況有所不同,彼時的鳳來什么都沒做,鳳家夫婦實屬無辜,但今時今日卻是對方先玩的手段,而這一家三口的惡行也是她親眼所見,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
“好好好,我答應你。”心兒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樣:“你快將我夫君放了。”
剛才她有多囂張,此刻就有多卑微。看來比起仇恨,她更在乎自己的丈夫。
見到這一幕,鳳來感觸頗深,心底生出一股同情,當初的他也曾面臨一樣的困境,不過這一家三口可幸運多了,他們殺人害命,卻只需改過自新即可,而自己是天降橫禍,當時的張扶樨還要他的命。
“小孩你呢。”花姽婳望向那個叫亮兒的孩童,他呲了呲牙,用稚嫩的童音說道:“我也答應你,快把爹爹還我。”
花姽婳道:“你別想多了,我只是答應暫時不傷害你爹,但沒說要放人,這得另外談個條件。”
心兒大聲問道:“什么條件?”
花姽婳道:“交出神力,今后別再害人。”她倒也不是覬覦神力,想要據為己用,就是純粹的信不過這一家三口。他們殺起人來如此瘋狂,毫不手軟,這是她親眼所見。
她本以為心兒會猶豫,或者直接放棄方明,哪知她想都沒想就道:“我答應你,可……可是神力已經和我融為一體了,交不出來……”
花姽婳回頭看了看鳳來,見他一臉無奈,便道:“好吧,那就不收神力了。”說著放下方明,他立刻爬起,順著階梯奔到妻兒身旁,三人相擁而泣。
花姽婳道:“走吧,以后好好做人,別再到處惹事。”
旁邊的百姓之中忽然有人舉手叫道:“仙長,不能就這么算了。這姓方的作惡多端,城主有好多人都死在他們手中,等你們一走,他們肯定會繼續在城里興風作浪!”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開始附和。而方明一家則瘋狂擺手,口口聲聲保證絕不再犯。
花姽婳想了一會兒,向方明一家警告:“就給你們一次機會,一旦再犯,被我知道了,立刻就地正法,你們好自為之。”
說完她轉身就走,再不看旁人一眼。
她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并不是不想替那些已死之人討回公道,只是覺得,就算現在將這三人殺了,也不過是多增三道殺業,如果他們是誠心悔過,寬恕一次也無妨,或許因此能得更多善果。
鳳來和鸞枝也走下高墻,來到街心。
花姽婳來到第一次與心兒交手之處,只見林嬌嬌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下,周邊圍著幾人,一個郎中正在替她號脈。
花姽婳連忙奔近,向那郎中問道:“她怎么樣?”
郎中長吁短嘆:“肋骨斷了,傷得很重,必須立刻施救。”說著就開始替林嬌嬌接骨,周邊的人自主回避。只聽林嬌嬌啊的一聲慘叫,斷掉的肋骨被郎中接好,他又從旁邊的箱子里取出木板石膏為她將斷骨固定。
林嬌嬌大汗淋漓,滿臉痛苦,花姽婳蹲下來問道:“你是怎么受的傷?”
林嬌嬌有氣無力的道:“他們突然沖破禁錮……我攔不住……”真實情況是,當時花姽婳和東方吉祥一走,她便和心兒母子談起條件,她出手為他們解穴,讓他們去殺了花姽婳二人,心兒滿口答應,可穴道一解,第一個便將林嬌嬌打得半死不活。
花姽婳對她的話雖然將信將疑,但沒有證據,只得盡力為她醫治,給郎中付了一錠銀子。
鳳來雖然法術失靈,但力氣還是有的,當即將林嬌嬌抱到那大夫的家中,方便他照看。一行人也在藥鋪里過夜,反正花姽婳身上有的是錢。
鳳來一直在思索自己法術失靈的原因,卻絲毫沒有懷疑到鸞枝頭上,她做賊心虛,一聲不吭。
花姽婳則是走到藥鋪之外,四處尋找東方吉祥想叫他去觀察方明一家三口,看他們是不是真的重新做人,可她找了一圈,沒有看到東方吉祥的蹤影。
難道他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離開聚寶城了?
她正想到這里,肩膀就被人從后面拍了一掌。花姽婳一驚回頭,果然是東方吉祥,他端端正正的站在一尺之外,臉上似笑非笑。
“剛想將你臭罵一頓呢,你出來的倒是及時。”花姽婳語氣不悅。
東方吉祥笑道:“我站在你后面好久了,你居然都沒發現。你說,如果我剛才那一掌用點法力,你現在還能站起來嗎?”
花姽婳確實沒有察覺他的靠近,這證明他現在的修為已經不在她之下了。花姽婳心中佩服,嘴上也佩服:“不錯嘛,這才對得起當初扶山君當眾說的那句話。”
東方吉祥拿出那把水晶劍,在她眼前晃了兩晃:“有沒有看出什么?”
花姽婳向那劍凝視半晌,還真有些發現。
“更亮了,里面的神力也更多了……難怪你修為長進得這么快。”
東方吉祥還劍入鞘:“你們走后,我還留在那里的。那一家三口就出爾反爾了,又想殺人,拿百姓的生機補充法力,我便將他們就地正法了,而他們三人身上的神力也全都注入我這把劍中。”
花姽婳這一驚非同小可:“你單槍匹馬一個人,居然能贏他們一家?”
東方吉祥笑道:“他們一擁而上的話我自然不敵,但我是各個擊破的。那對母子在家中養傷,方明一個人出門,他想要摸黑殺人,這就剛好給了我機會。他身上帶傷,法力有損,我跟他大戰三百回合,險勝一招。水晶劍吸取了他的神力,威力大增,連帶著我本身修為也大有長進,那母子倆遲遲沒等到方明回家,出來找他,找人也就罷了,但這兩個畜牲居然直接抓百姓逼問,人家說不知道,便下死手,要不是我及時現身阻止,只怕又要增添幾樁無辜傷亡。”
花姽婳自責了一會兒,不過此事的罪魁禍首已經伏誅,不必再放在心上,她將目光挪向那把水晶劍。
“所以說,現在這把劍凝聚了他們三個人的神力?”
“不錯。”東方吉祥傲然道:“就算是張扶樨那種修為的人向我挑戰,我也來者不懼。”他目光一閃,微笑道:“現在四處無人,是斗法較量的好時候,咱們要不要再比一場?”
花姽婳白眼一翻:“你覺得,你用這把劍打贏我很值得驕傲嗎?”
東方吉祥恬不知恥的點點頭:“你可是萬里之巔的大師姐,我若是贏了你,倍兒有面子。人家只會說你最后輸給我,并不會在意我用的什么法術,使的什么兵刃。”
他這話言之有理,大多數人都是只看一件事的結果,很少會關心其中過程。
所以花姽婳搖頭道:“我拒絕,現在我確實沒有把握能勝你,所以我甘拜下風。不過這只是暫時的,未來的有一天,我會將今日的敗績悉數奉還。”
“呵呵。”東方吉祥笑得越發深沉,頰上居然涌現兩個淺淺的梨渦:“那我等著那一天到來。”
“不會讓你失望的。”
“可惜……”東方吉祥似是想起了什么,笑容收斂,用手摸著腰間的劍柄:“就算是這樣,我也依然沒有把握能鏟除滅世殺神。”
“你這個想法得改一改了。”花姽婳已經記不清自己勸了多少次:“今日鳳來為了救人,耗盡他拿到的所有神力,相當于放棄了他爹娘的全部希望,可見他不是滅世殺神。”
“你不用試圖用你的理由說服我。”東方吉祥臉上寫滿了固執:“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斷。他現在或許沒有那么自私,但難保有一天不會成為修界的浩劫。如果我放棄,就是在拿所有人的命冒險,我們都輸不起。”
“好吧……”花姽婳知道自己沒法勸住他,只道:“你有你的道心,我也有我的堅持,如果你非要這么做,我一定會阻止你。”
東方吉祥忽然冷笑一聲:“你決定好了,要站在滅世殺神那一邊,和我,和整個修界為敵?”
“滅世殺神……”花姽婳將這四個字放在嘴邊反復念叨:“在哪呢?我們遇到的,看到的,只是鳳來,他只是個父母雙亡的無辜者,不是什么滅世殺神。”
東方吉祥搖頭嘆氣:“既然誰都說服不了誰,那就走著瞧吧。看看我們倆,到底誰是對的。”
花姽婳直勾勾的盯著他看了半天,很想扇他一巴掌,然后抓起他的衣領咆哮,告訴他老娘的話就是天理。
但想了一會兒,還是忍住了沒有動手。
東方吉祥也不再開口,二人就這么面對面站著,互相盯著對方的雙眼,陷入沉默,像是在醞釀一場猛烈的戰斗。
“別這么看著我……”終玉還是東方吉祥率先打破僵持:“我只對付滅世殺神,不想與你為敵。”
“我跟你一樣。”花姽婳理了理鬢角碎發,肅然道:“但是兩種方式互相沖突,所以必須妥協一個,如果你相信我,就收起你的劍。”
“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鳳來。”東方吉祥的神色同樣嚴峻:“可是你好像不相信我。”
花姽婳坦言道:“我并非不相信你,只是不認同你的看法。”
夜色中東方吉祥的神情變得十分朦朧,他無言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會讓你認同的,我要讓你知道,我才是對的。”
花姽婳的心情也有些低落:“但愿你能,我不希望有一天你會站在我對面和我兵戎相見。雖然我很想贏你,但絕不想殺你。”
東方吉祥嗯了一聲,說道:“我也是。”他又沉默片刻,問道:“接下來,你打算去哪里?回香進山還是……”
“跟鳳來走。”花姽婳直言不諱:“我要幫他救活他的爹娘。”聽抬頭直視東方吉祥的眼睛:“雖然你大概不會聽,但我還是想說一句,這件事應該由你來做。畢竟是你犯的錯,你該贖罪。”
東方吉祥破天荒的沒有反駁,不僅如此他居然還點了點頭:“是,這也是我潛伏在暗中遲遲不動手的原因之一。我打算先和你們一起救活鳳氏夫婦,再處理滅世殺神。”
“哈,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覺悟。”花姽婳有點意外:“我還以為你滿腦子都是打打殺殺呢,看來你還不算無藥可救。”
東方吉祥苦笑:“我不是那么偏執的人,這確實是我造成的結果,理當盡力挽回。”
見花姽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他有點局促:“你,你這么看著我干什么……”
花姽婳笑道:“就是覺得,你在一瞬間變得中看了些。”
東方吉祥呆了一下,啞然失笑:“你還在乎一個人中不中看嗎?我以為你不會這么俗氣。”
“怎么能是俗氣呢。”花姽婳不贊同他的說法:“你看一個人,第一眼看到的不就是對方的臉嗎,中看的臉自然會讓人多看幾眼。不過呢,畢竟身體發膚都受之父母,就算不中看也不必妄自菲薄。”
東方吉祥笑道:“我也覺得,你現在比咱們剛認識那會漂亮了很多。”
花姽婳老臉一紅:“呸,你還有樣學樣了。”
她咳嗽一聲,又拍了拍臉頰,接著說道:“時辰不早了,你趕緊找個客棧休息。對了,你沒事不要隨便拔劍,鳳來能感應到神力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