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的房子頗有些家徒四壁的感覺，幾個人進去之后倒是顯得原本空蕩蕩的房間有些逼仄。

“每過一段時間，村子里都會來一批客人。”老婦人像是在自言自語，并沒有看著他們：“也不知道你們為什么來村子里呢，其實不該來的。”

“為什么這么說？”洛諭很自然地拋出疑問。

老婦人看著他，眉眼間帶著一絲憐愛：“因為你們本來就不屬于這里，來了這里，你們也不是客人。孩子，你們不該來的，是誰把你們帶到這里的？”

“這個問題我們也不清楚，總之，就是這樣莫名其妙被帶到這里了。”洛諭看起來很是誠懇：“老人家，您能告訴我們，為什么我們不該來嗎？還有，這村子里為什么沒村民在外活動呢？”

杜如馨又狠狠剜了他一眼，其他幾個人也有些緊張，明明進門之前提醒他少說兩句，現在還問起勁了。不過洛諭壓根沒注意這些動靜。

好在老婦人并沒有什么異常的反應，只是稍稍思索一會，然后拄著拐杖晃到椅子旁慢慢坐下，這才開口說：“不該來，是因為這里不歡迎外人打擾村子的平靜，以往來的客人們好像都非常想探尋我們這里的一些事，還有不少人擅自做主，破壞我們的正常生活。”

“這種冒昧的客人，最后當然為自己無禮的行為付出代價了。希望你們不要走他們的老路。”

“村子里的人不出門，也是因為你們呢……大家都有點怕生人，能躲著就躲著，你們見不到也正常。”

眾人沉默下去，在消化老婦人給的這些信息。

為什么探尋秘密就是打擾村民們平靜的生活？所謂“無禮冒昧”的人，最后又付出了什么樣的代價？

按照她的說法，曾經也有和他們一樣的人來到這里，為了完成任務，那些人不得不干涉村民的正常生活，或者說，任務要求他們尋找“桃花源的秘密”，這秘密本身有鬼，所以不能見光，村民們一定會阻止外人揭穿秘密，以此來維持他們“正常的生活”。

村民們為什么怕生？如果真的怕生的話，又怎么阻止外人探尋秘密，給予他們懲罰，讓他們付出代價呢？

片刻的寂靜之后，姜清塵開口詢問道：“不知道這個問題是否會有些冒昧，但我還是想問，村民們為什么會怕外人呢？”

那些像他們一樣的外人，應該是人生地不熟，村民們有什么好怕的呢？再說了，昨天晚上陳張陽還被小桃二哥殘忍殺害了，這看著也不像是怕生。

難道是怕他們的特殊能力嗎？是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玩家們不得不動用異能和NPC們對抗？

老婦人看著姜清塵，打量了一會，淡淡地說：“姑娘真似謫仙一般美。看著不像凡人，像是、像是許多年前的一個……人。”

一群人被老婦人這突如其來的一番感慨說得摸不著頭腦，這是明晃晃的答非所問，難道姜清塵這個問題也算是冒昧嗎？

不過她很快又補充：“……老糊涂了，怎么會說這些東西。姑娘的問題并不冒昧，我們見過太多像你們這樣的人，我知道你們都和天上神仙一樣有一些法術，你們要打破我們平靜的生活，我們去阻止，便會被法術所傷。姑娘你說，哪有人不怕神仙的呢？”

“可最后還是會有人付出代價……”白玉有些憂心忡忡地補了一句，真的怕外人的異能嗎？陳張陽使用了異能還不是死了？

老婦人轉頭看向這個憂愁的婦女，還是那副慈祥的模樣：“那也并非村民們對外人的懲罰，這世上既然存在你們這樣會法術的人，自然也有其他東西來制衡你們，姑且算是我們這里的守護靈吧。”

……小桃二哥怎么看也不像是“守護靈”這種存在吧。眾人心里腹誹，但又一時間不好反駁什么。

倒是老婦人掃了一眼他們，像是想起來了什么一樣：“咦？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昨天的時候你們是不是男女各三人？”

見眾人不說話，老婦人沒追問，替他們打了圓場：“可能是我老糊涂了，唉，年輕真好啊，就不會這也記不住，那也記不住了。”

“老人家，謝謝您幫我們解答這么多疑問。”徐鳴想了想，還是問她：“可是，按照您的說法，我們是破壞你們正常生活的外人，您又為什么要幫我們呢？”

“其實說破壞，也不太準確。”老婦人慢吞吞地說：“等你們仔細在村子里轉過就知道，我啊，其實也算是村子里的外人。村子里確實有一些不尋常的傳統，我希望你們這些外面來的客人能夠糾正這種傳統，讓一切回歸正軌，而不是像過去許多人那樣，把這里的一切都弄個天翻地覆，最后什么問題也沒有解決，又憑空消失。”

“我啊……我期待每一次像你們這樣的人憑空出現，拯救這里，也拯救我。”

老婦人溫和地看向這又一批茫然和謹慎的客人：“我一直這么期待著，可是每次來的客人都讓我很失望，你們讓我覺得一切會有不一樣的走向……我希望這就是最后一次期待——”

她突然走到姜清塵面前，抬頭看向她，像是透過她看向更遙遠的過去：“姑娘，我第一眼見你就覺得親切，我活了這么久，有時候的直覺像是先知預言未來一樣準。”

“去發現這里的秘密，讓這里的一切都重回正軌，有些話我無法告訴你們……但如果一切命運都已經注定，你一定會拯救這片承載著漫長詛咒的土地。”

“警告！1區0002號NPC，違反規定向玩家透露非主線信息，警告一次！我不得不提醒你，0002號，自最近一次清洗數據之后，你已違反規定累計18次，NPC在單局游戲內違反規定超過3次、總計違反規定超過20次，將被徹底刪除，請遵守游戲規則！”

“請給出玩家正確的主線引導！”

明明是少女清甜的音色，可從007嘴里說出來的話卻好像三尺寒冰一樣無情，一字一句扎進眾人茫然又不安的心里。

老婦人的那張衰老的臉皺成一團，她像是在努力克服什么痛苦的回憶一樣，最后，她嘆了口氣，有些疲憊地說：“主線……主線啊，在回答你們接下來的疑問之前，還是先給各位客人介紹一下這個村子吧。”

“大家都叫這里桃花源，是因為村子中心那棵巨大的桃樹。整個村子都圍繞著這棵桃樹而建，不過在最開始，村子里其實并沒有這棵樹。根據流傳下來的說法，這桃樹是某一天憑空出現在村子的一個偏僻角落。”

“跟著桃樹一起憑空出現的，還有一位神女。這聽起來或許像是編出來的神話故事，但就我們這里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信息來看，這里從前真的存在這么一位神女。”

“神女改變了村子的命運，讓這個原本閉塞普通的村落搖身一變，成為福澤之地——在這里，能尋得真正的‘長生’。接受神女賜福的人的生命會永遠停留在最好的年歲，所以，這片土地就是真正意義上的世外桃源，千年來，我們生活在桃樹和神女的庇佑下，這是恩賜，又像是詛咒。”

“詛咒？”白玉聽得入迷，下意識問道，隨后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出聲，趕忙往后縮了縮。

老婦人說：“如果一切都那么美好，人人都長生不老，我又怎么會像現在這樣站在你們面前呢？”

“所以您的意思是……？”洛諭接過她的話頭：“神女帶來的長生是有限的？”

“我可不是為了給你們講故事才在這里等著的。”老婦人說話雖不客氣，語氣卻依然很溫和：“有些事要靠你們自己去探索，多去村子里看看，對了，記得不要擅自跑出村子，我知道你們害怕我們這兒，但這里再怎么說也就是個普通的村子，一些普通的村民，外面可就不好說了，曾經不聽勸的客人們跑出去，就再也沒回來過，當然，是再也回不來的意思。”

即使先前發生過“老婦人真心囑托他們”的場景，然后迫于007的警告才回到正軌，這么一看，老婦人像是個無能為力的好人，但是這也僅僅只是看起來而已。誰能保證她從進門開始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呢？

尤其是剛剛那段話，“普通的村子”、“普通的村民”……眾人不寒而栗，他們到這里的第一天晚上，就有人被殘忍殺害了！這一切“普通”在哪里？

因此，對于老婦人的話，大家也只能半信半疑。屋子里陷入了短暫的寂靜，這詭異的寂靜讓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緊張，好在姜清塵思索片刻后果斷作出決定：“原來是這樣，謝謝您的幫助。這樣，我們就不打擾您了，先去尋找關于拯救這里的線索。”

說罷，她帶著一群人離開了這個逼仄的空間。老婦人依然溫和地看著他們，沒有其他多余的行為。平淡的模樣像是一個NPC演出謝幕后應該有的紀律性。

目送著最后一個客人離開，老婦人的目光冷了下來。她關上門，回頭就看到007憑空出現在眼前。

“怎么樣？看到了心心念念的‘神女后人’？”007好奇地問。

“小七，你們這次是瘋了嗎？讓他帶人進來？”老婦人全然沒有了之前面對007警告時畏畏縮縮的樣子，回避了007的提問。不過007也不在意，畢竟她們認識這么多年了。

“我們還能管得住他嗎，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007悠哉悠哉地拈起桌上那盤剛做好的點心，吃了幾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補充道：“我早讓你清洗數據，你不聽，這下好了吧，被他抓住你可就真要徹底被刪檔咯。”

“我說你啊，把數據好好存在中心不好嗎，任務結束了再去取就好了。”007擦了擦手，有些不解地看著面前的老人：“就你剛剛那樣，他很難不懷疑你哦。”

“……你不懂，我一定要帶著一切回到這里。他不會懷疑我的，畢竟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有被徹底修正，有一些本能反應才正常，我們不像你們。”老婦人看著007，乍一看，她就是個生得清秀的普通小姑娘。

007嘆了口氣：“好吧，我也管不住你，你自己看著辦。不過，被徹底修正有什么不好的呢？”

“至少我們真的擁有了全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