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晚的洲際公路空寂無人,只有雪下得正旺。這是年前的最后一夜。
安德魯獨自在加油站的便利店里清點著這幾日的營收總額,希望趕緊弄完離開。此時,一輛黑色轎車悄無聲息的開進加油站來。
“嗶嗶——嗶——!”
駕車的人用力的按著喇叭,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聒噪。
“來了來了!”見駕駛座里的人不停的朝店內張望,安德魯猶豫再三,還是走出店門。離開之前,他還不忘踹了一下收銀臺的角落。
“有什么需要為您服務的?”安德魯微笑著上前詢問,順便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客人。
駕車來的是一位女性,戴著墨鏡,大約四十歲來歲。她沒有化妝,神情冷漠,左手緊握住方向盤,右手始終放在掛檔器上。這車里有股濃重的消毒藥水味道,讓人略感不適。
透過墨鏡暗色的鏡片,安德魯注意到她的眼尾周圍有些較為明顯的淤青。
也許是發覺到被人打量,女人的神色有些不快,但她仍然一動不動,只是默默提醒安德魯趕緊加油:“95號,加滿,現金結賬。”
安德魯也只想趕快送走這位客人,于是快速操作機器為車加好了油。大約是因為不夠熟練的緣故,從油箱上抽出油槍時他還鬧了點笑話,不僅將汽油撒了一地,人也不小心重重的撞到了后車廂上。
車廂內發出了沉悶的滾動聲。
安德魯自覺有些難堪,下意識向駕駛座望去。他發現女人正在用一種扭曲的神情,從后視鏡里觀察自己的一舉一動。
他不由的心神一緊。
好在女人并未多說什么,只是快速把錢丟出窗外,然后發動車離開了。
安德魯暗罵一聲,撿起錢塞進口袋,快步走回了店里。
2
店里的一切已經收拾妥當,安德魯關上所有的燈,準備拉上卷閘門離開。
突然一個黑影快速掠近,帶著一股勁風。安德魯下意識躲閃,但還是感到腰間一涼。一股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小腹流了下去。
他嚇壞了,下意識從卷閘門底的縫隙里又鉆了回去,然后迅速關上了門。
卷閘門閉合的瞬間,安德魯借著月光,看見剛才那個離開的女人,此時正手舉一把帶血的尖刀,猙獰的想要撲身進來。
3
便利店里一片黑暗,只有壞掉監視器的警示燈閃爍出一點點光亮。
安德魯縮在店內的一角驚魂未定,只感覺腰側的一處極其酸脹。他低頭看去,只見外套上已經被滲出的鮮血染成了大片的深色。
他脫下貼身的T恤胡亂的扎緊傷口,飛速的在腦海中搜尋有關那個女人的記憶。
但他的確從來沒有見過那個女人。
那她為什么要殺自己?安德魯百思不得其解。
但不管如何,絕對不能坐以待斃。
只是如果現在貿然沖出去,以自己當下的受傷狀態,萬一對方在外埋伏,大概率也還是會被輕易殺掉。
安德魯突然想起來,這里好像有個后門。
就在剛才那個金發男人在整理的貨架旁邊。
4
亨利無力的蜷縮在收銀臺的一角,手腳被胡亂的捆在身后,他額角的金發上,還沾著未凝固的血液。
那個年輕人突然闖進便利店的時候,他正在埋頭處理貨架上的商品,于是猝不及防被打破了頭。
所幸對方看起來只想趕緊拿錢了事,行事魯莽毫不講究,甚至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在慌亂中把一支剃須刀藏進了袖子。
但亨利也不敢貿然行動。
硬碰硬從來不是上策,他一直更擅長等待時機。
重點是他完全知道,再過不了多久,杰西卡就會在約定的時間出現在加油站里。
杰西卡,那個可憐又蠢笨的女人。
丈夫常年的家暴大約已經把她逼到了的極限,才導致她竟然愚蠢到會去相信自己愿意帶她遠走高飛,躲去國外生活。
當然,這也是一場必須配合完成的演出。亨利得意的想——
等她傻乎乎的跟自己去到墨西哥,就會被迷暈然后送去黑市賣掉。亨利是那邊的老主顧,知道哪個途徑“賣貨”的價格更高。如果再算上這女人從丈夫那里帶出來的錢,完全足夠他逍遙快活很長一段時間……
刺耳的喇叭聲打斷了亨利的暢想。這個鳴笛的節奏,是杰西卡和他提前約定好的暗號。
現在他必須趁那個人離開去應付杰西卡的時間,趕緊把捆住自己的繩子給處理了。
等他掙開束縛,恢復足夠的體力,他要想辦法把頭上挨的這一記給還回去。
在道上混了這么久,居然被一個毛頭小子撂倒,亨利可咽不下這口氣。
5
杰西卡握緊了刀,急迫的朝便利店后門奔去。
她知道那里放著那扇門的備用鑰匙,那還是亨利告訴她的。
亨利是這家加油站的員工,也是杰西卡最近交往的秘密情人。
杰西卡回憶起第一次遇見亨利的時候——那時她剛被丈夫毫無緣由的痛揍完一頓。因為不愿意被孩子看到臉上的淤青,她以朋友邀請為由,借口離家幾天。
她其實并沒有可拜訪的朋友。
能想到去做的,也只是一個人開車在公路上漫無目的的行駛。
這是杰西卡的一貫做法,丈夫對此十分清楚,也并不打算管她。他總那么篤定她不敢做出什么。
開車進加油站,杰西卡其實只是想找個地方能讓自己稍微停靠一下。她排在長長隊伍的末尾等候,順便掏出小鏡子,檢查出門前繪制的厚重妝容是否仍然能夠很好的掩蓋住自己臉上的狼狽。
一張帥氣的小麥色臉龐湊近她的車窗,杰西卡抬起頭,看見陽光透過這個男人的耳側,在輕風中微微閃動。
“嘿!你一個人旅行嗎?”這是亨利對杰西卡說出的第一句話。
然后狗血的搭訕和一夜情橋段后,兩人成為了隱秘的情人關系。
但這當然不是因為她感到寂寞。
看見亨利的第一眼,杰西卡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的眼神里透露出太多的虛偽和欲望,同她的丈夫如出一轍。但她正需要找到一個這樣的人。
杰西卡不可能拋下自己的孩子去離婚,她的精神狀態已經過于脆弱,在法律上很難爭取到孩子的撫養權,但是她也無法再忍受丈夫對自己的那些非人待遇。
杰西卡希望丈夫徹底的從這個世上消失。
而這個計劃里還需要另外一個角色,一個為自己脫罪的墊腳石。
亨利這種人當然不會為女人去做鋌而走險的事。杰西卡知道,其實他在意的只有錢。
于是她以同意帶丈夫的錢和他遠走高飛為借口,約亨利在加油站見面討論具體的執行方案。
只要他在今晚坐上自己的車,杰西卡就能有辦法讓他和自己的車一起消失在某個地方。
而此刻,丈夫的尸體就在這輛車的后備箱里。
但她不明白,為什么現在出現在加油站的會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杰西卡來過加油站很多回,她十分確信,員工里面她從未見過這個年輕人。而年末的這段時間,加油站也不太可能招入新的員工。
更糟的是,對方似乎還察覺到了車里的異樣。
如果那個年輕人偷偷報警或者以此勒索自己。
杰西卡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必須把他也一起干掉。
于是杰西卡假裝離開,然后又一個人偷偷折返。她打算趁其不備,一刀果結對方。
加油站的監控設備早在頭一天就已經被她破壞,杰西卡完全不擔心被留下蹤跡。只可惜她還是缺乏經驗,不僅被對方躲開要害,還讓他逃回了店里……
好在這家加油站的面積不大,杰西卡幾乎沒用幾步就繞到了后門。
她貼近那扇灰色的鐵門,踮起腳尖努力向上伸手。亨利說過,備用鑰匙就放在——
門突然被用力的推開,堅硬的門板狠狠撞在她的頭上。
6
安德魯氣喘吁吁的癱坐在地上,心臟狂跳個不停。
剛才那番搏斗消耗了他太多的體力,由于用力過猛,似乎還二度撕裂了傷口。
他剛剛才在黑暗中摸索到后門,結果開門就立馬遇上那個拿刀的瘋女人。
好在老天還算眷顧——他打開門的時間恰好遇上女人貼在門邊,門板撞擊到女人頭部的瞬間,給他爭取到了難得的時機。他像只饑餓的野獸般撲了上去。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從女人那搶來的尖刀已經狠狠刺入了對方的心臟。
安德魯滿是汗漬的雙手仍然止不住的在顫抖,但他一時分不清這是因為恐懼還是興奮。
從十三歲第一次搶劫開始,安德魯就知道自己是一個天生的壞種。
他從小身強體壯,熱愛用暴力解決一切,連家里的人都無法忍受。但沒有關系,他總能靠拳頭揍服所有人,并以此“養活”自己。
他之所以從沒有對人下過死手,大約只是覺得后續會太過麻煩。
但現在不一樣了。
既然已經開場,干脆也不要退路。
他原本還想留那個男員工一命,但對方見過自己的臉,必然不能留下活口。
安德魯支撐著從地上爬起,獰笑著向店內走去。他要像看過的電影里那樣,去試一試如何踩爆一個人的頭。
難以抑制的興奮感刺激著他的神經,這似乎讓他忘了,大量的失血,正在急劇的削弱他的反應力,以至于亨利拿著鐵鍬從暗處撲出來時,他竟也毫無察覺。
7
亨利也沒想到,對方居然一下就被自己擊爆了頭。
年輕人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頭骨碎裂,血流成河,再過不久,他就會變成一具新鮮的尸體。
剛才那年輕人來來回回的在店里折騰,亨利躲在收銀臺底下,完全看不到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他精神緊繃,每一點細微的響動都在折磨著他。
等終于聽到對方從后門離開,亨利才快速從收銀臺下爬了出來,但還沒等他探清情況,又聽到對方急速折返的響動聲。
他無暇細想,慌忙躲進暗處,隨手摸起貨架上的一根硬物,不等對方完全靠近,就直接給出了猛力一擊。
出乎意料的,那人毫無閃避的正面挨下了重擊,甚至連掙扎都沒有就直接斷了氣……
其實除了慌張之外,亨利原本也只是想把對方狠揍一頓,給自己找回點顏面。
這種年輕的小搶匪他見過很多,他們大多不是第一次犯案,因此極度不愿接觸警察,即使被打斷了腿了也只會放幾句狠話然后灰溜溜的走人。
但現在,人死了,應對警察的麻煩就落到了自己頭上。
更糟糕的是,當視線越過眼前的尸體,亨利看到后門外被積雪映得煞白的地面上,似乎還躺著一個一動不動的女人。
那是杰西卡,胸前插著尖刀的,已經死去的杰西卡。
到底發生了什么?亨利的腦子里已經卷成一團漿糊,但他很清楚,情況對他變得更加不利了。
雖然年輕人的死可以算作正當防衛,杰西卡的死也跟他毫無關系。但店里的監控壞了,亨利一時也很難跟警察解釋證明。
加上如果警察對他進行調查,牽扯出那些拐賣人口的舊案,亨利怎么著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還是走了干脆。
然后再換一個假身份,去新的地方重新開始。
8
離開加油站后不遠,亨利果然看到杰西卡的車停在路邊。
他用從杰西卡身上摸到的鑰匙快速打開車門,然后急速的開上了公路。
好在這里離墨西哥確實很近,而他也幾乎熟知如何繞過邊境警察,偷渡進墨西哥的方法。
但今晚真是天降橫禍。
未來美好的規劃被突然打亂,自己還要倒霉的逃亡一段時間。想到這里,亨利就氣不打一處出,忍不住一拳打在中控臺上。
車載電臺應聲開啟,電臺里傳出主持人準備新年倒數的歡樂喊聲。
突然的人聲嚇了亨利一跳,以至于他沒有注意到車里異常的響動——從后座撲出的中年男人輕易的撞翻了他的方向盤,車子在急速的轉向中撞向道路間的隔離帶……
鮮血從亨利的眼前流過,他歪在安全氣囊與車門之間。損毀的車門直直插進他的肺里。恍惚中他聽到有個男人的聲音在逐漸遠去。
“警察局嗎?請幫幫我……我被綁架了……”
“剛剛出了車禍,但我自己爬出來了。綁架我的人還在車里,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新年馬上就要來臨了!請大家跟我一起倒數!5——”電臺里主持人的聲音也混雜在一起。
“我不知道這里是哪,期間我一直在昏迷。但好像馬上要走到一個加油站……”
“4——”
主持人歡快的倒數聲還在繼續。
“3——2——”
“砰——!”
劇烈的爆炸聲幾乎震裂亨利的耳膜,席卷而來的氣浪讓這輛黑色的汽車也隨之震顫。
杰西卡畢竟第一次殺人,她沒有料到,以為已經被自己殺掉的丈夫,其實只是休克陷入了昏迷狀態。而安德魯大概也沒想到,自己操作油槍的一點小小失誤,無意中竟仍為杰西卡完成了心愿……
電臺里響起沙啞的新年鐘聲,帶著沙沙的電流音逐漸弱去。直到最后一絲模糊的音節從亨利的耳畔消失,他的生命也走到了終結。
夜晚的洲際公路死氣沉沉,只有大火燃燒一切。這是新年開始的第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