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的夏天是個明媚的夏天。
我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到了家。
母親坐在門口打瞌睡,父親去了田里除草。天越熱,鋤草就越辛苦,太陽暴曬、溫度高,很容易讓人中暑。母親身體不太好,父親不讓母親去田里干活,讓她在家里做飯、洗衣服,收拾房間。
母親的手里永遠有東西,不是拿著一雙鞋、一根針、幾根毛衣針、掃帚,就是拿著鍋碗瓢盆、瓜果蔬菜。她總是在忙著給我們做衣服、鞋子,織毛衣、做飯,打掃房間。我極少見母親休息。每天早晨,我醒的時候,母親早已起床做好早飯,把各個房間的地面掃得干干凈凈。每天上午,母親總會拎著一筐衣服到村子北面的池塘邊,洗衣服;去菜園施肥、拔草、拔菜。每天中午,她總會給我們準備好飯菜,吃完飯,收拾餐桌,清洗鍋碗瓢盆。每天下午,父親去地里忙著照看我家的一畝三分地,母親就坐在院子里給我們做鞋、縫補衣服,或者織毛衣。
小時候,我總是穿著母親給我做的繡花鞋、花衣裳,走親戚、上學,人們都夸我有個巧手媽媽。每一次他們夸母親心靈手巧的時候,我總能聽見他們的嘆息聲。有的人會說:“王真要是有個好婆婆幫她一把,她說不定能當上干部??上Я怂暮每诓拧!蹦赣H不僅能寫會算,口才好,嗓子好,膽大心細,還會跳舞,在四里八鄉是有名的“王美人”。大姨家的女兒想考部隊里的文工團,經常向母親請教怎么跳舞、唱歌。在我記憶里,母親極少唱歌、跳舞。她總是有做不完的家務活。
十歲以前,我和母親、兩個結界、一個哥哥在明樓村生活。那個時候一遇到刮風下雨的天氣,我總是害怕,害怕發大水、地震,甚至還害怕有賊到家里偷東西。在我的童年的夢里,我總是東躲西藏,不是藏在地窖里,就是爬到房頂上,或者拼命往前跑。童年的我極其沒有安全感,膽小、敏感。
大姐明夏比我大八歲、二哥明天比我大六歲、三姐明冬比我大四歲。
明夏和明天性格溫和,尤其是明夏整天樂呵呵地,不和人爭強斗狠。
明夏、明冬初中畢業后到塑料廠工作。塑料廠倒閉后,她們先后在縣城的路邊擺攤做生意,日子倒也過得安穩舒適。
明天很聰明,很會讀書,從村小、聯中,一路讀到縣城重點高中、大學,大學畢業后分配工作,到了縣城里的塑料長,擔任會計。他能力超強,善于團結同事,被他的同事信任,當上了廠長。改革開放以后,他下了海,到南方做起了服裝生意,攢下了第一桶金,接著開廠、開公司,成為一個企業家?,F在,他和我的嫂子、侄女、侄子在南京定居。每逢假期,他會回來看望父親。
我叫明月,我是父母最寵愛的小女兒,是他們的掌上明珠。母親說我還在她的肚子里的時候,有個算命先生說母親將來會享她的這個肚子里的孩子的福。這個孩子命很好,大富大貴。母親生下我后,看見我是個女孩,有些失望。女人這一輩子要吃很多苦。她吃了太多苦,不希望我也像她一樣吃苦,就將我當男孩子養。不給我留長頭發、穿花衣服。我長到三歲的時候,有個親戚家的男孩到我家來,把我當成男孩,帶我下河游泳,嚇壞了母親。男孩子爬高上低、下河摸魚,會有很多危險,尤其是既然把我當男孩子養,我就要和男孩子一起玩。一個女孩混在男孩子里,總是讓人不放心。母親當機立斷,給我穿上了繡花鞋、花衣服,只是沒有給我留長頭發。
在八歲之前,我的頭發即使很短,像個男孩子,但是洗起來卻很費事。那個時候沒有洗發水,我和母親、姐姐用堿或者洗衣膏洗頭。小孩子不管多么文靜,總是喜歡東跑西逛,頭發里不是淋上雨水,就是容易出汗。如果長時間不洗頭,頭發里就會長一種有很多條腿的圓圓的小黑蟲子。那種蟲子還會生很多白色的像瓜子仁一樣形狀的小東西。頭發里長了那樣的小東西,頭皮就會很癢。那種小蟲子會跑到衣服、被子、床上。上學以后,我知道那種小蟲子叫虱子,白色的小東西叫虱蟣。虱蟣長到一定程度,會變成虱子。虱子很難被徹底消滅。
上學以后,我逐漸懂得了講究衛生、勤洗頭發的重要性,堅決要求母親買洗發水。母親說咱家沒錢買那洋玩意兒,頂多能買塊香皂。
好吧,香皂也可以,總比用什么堿、洗衣膏好。
我父母知道我長大了,注意形象了,就用開水把床上用品、席子、床板、家里所有人的衣服燙了幾遍,徹底消滅了虱子。
母親一直希望我能考上一所好大學,有份好工作,有個好婆家,能過上安穩的生活。我是讓她最驕傲的女兒,人美心善,還很努力。我也是讓我母親最頭疼的孩子。
小時候的我被我的父母嬌慣壞了,好吃懶做,不會做飯、洗衣服。家務活由兩個姐姐承擔。我偶爾刷刷碗、掃掃地。遇到我的哥哥姐姐在家的時候,我的父母總是喊我做飯、洗衣服,顯示他們對待我和我的姐姐、哥哥是一樣的,一視同仁。
我總是笨手笨腳地洗菜,一把青菜被我洗到最后只剩下青菜桿子。母親看著被我洗成光桿的青菜,總是嘆氣,對我說:“你將來不會做家務活,怎么生活呢?”
我說:“不怕,不怕,有媽媽一直在我身邊。”
母親問我:“你不嫁人嗎?”
“不嫁人?!蔽液芴煺娴鼗卮鹉赣H的話。那個時候,我以為母親能一直陪我長大,一直陪我到時間的盡頭。
那個時候,我以為有的人可以不會變老,比如說母親和我。我以為母親永遠年輕,我也永遠是個小孩子。我會一直在母親身邊。
如果時光不老,母親一直年輕,我即便一直是小孩子,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