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把父親的病例和檢查結果拿給小夢診斷。

小夢是嫂子四姐的女兒，在南京醫科大學碩博連讀，畢業后在一家大醫院上班。她把父親的病例和檢查結果拿給有關專家會診，診斷結果是可以動手術，但是有風險。

哥打電話問父親：“爸，你想不想到南京來幫我做做飯？梅子上班了，明宇快要考高中了，我上班的地方遠，顧不了家。”

父親說等我出院了，看看身體狀況。

哥給父親打了電話后，父親的身體奇跡般好轉。三天前，他總是頭暈眼花，沒法坐起來吃飯。現在他能坐起來吃飯，還能下地走路了。他說他要把身體養好，過兩天去南京照顧孫子。

我們為父親感到高興。

父親給哥打電話說：“天兒，我過兩天去南京，趁現在還有力氣，還能幫到你們，我去住幾個月。”

哥聽父親說準備去南京，立即開車回來，幫父親收拾東西。

父親讓哥少帶一些衣服，說不定過兩天就回來了。

哥說好，到地方全給你買新的。

父親說：“你要是亂花錢，我就不去了。我不能給你們增加負擔。”

哥說都聽你的，只要你去幫我一把，你怎么說都行。

父親說：“我每個月的工資都給你，你要是不要，我也不去。”

哥說好。

就這樣，父親到了南京。

哥說每個人每年都要進行體檢，爸你跟我到醫院體檢。父親說自己剛體檢過，不去醫院。哥說他一個人去醫院體檢，沒人給他拿水杯。檢查血常規之前要空腹，不能吃飯、喝水。他在體檢之后才能喝水，需要帶一杯水過去。

父親說你帶一杯水過去，不就行了，我不去醫院。

哥說我體檢的時候，總不能一直把水杯拿在手里吧？、

父親讓哥把水杯放地下。

哥問父親：“你知不知道醫院的地板有多臟，即使地面看起來很干凈，誰知道上面有多少細菌。你還是跟我一起去醫院，幫我拿水杯。”

父親被哥再三勸說，只好答應他去醫院。沒想到到了醫院之后，哥就給他辦了住院手續。爸說我好了，專門過來給明宇做飯，怎么能住院呢？

哥這才告訴父親實情：“爸，實話告訴你，你的病不能再拖了，需要做手術，怕你不來，我才這個辦法把哄過來。你不要生氣。”

父親很生氣，問哥：“這事換做你，你不會生氣？你們做任何事要提前跟我商量。現在讓我住院，等于我把一個關到一個小島上，等于要我的命。我本來還能活幾年，現在被你們哄來，讓我非常生氣。和誰吃一頓飯有那么重要嗎？”

很重要，哥說，我們吃一頓飯吃的是團圓，吃的是情懷。

爸說：“別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做手術。你二妹的婆婆走手術，不僅人沒治好，反而走得更快。你要還能讓我再多活幾年，不要讓我做手術。人年紀大了，就像是瓜熟了。瓜熟蒂落，這是自然規律，咱們不要強求瓜一直掛在樹上。瓜要是熟透了，一直掛在樹上，豈不成了老妖精？”

哥像個孩子似的說：“你要是成了老妖精，我們就拍直播帶貨，絕對能掙很多錢。”

“啥？啥是直播帶貨？還能掙很多錢？我不信。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何況是妖精。”父親問。

“以后跟你說。爸，你要是答應我們做手術，我就跟你說什么是直播帶貨，怎么在短時間里掙很多錢。”哥依然父親做手術。萬一手術成功了呢？

父親依然堅持不做手術。他應該怕多花錢，想通過自己的意志力戰勝病魔。

侄子對父親說：“爺爺，咱們有病就要治病，要想盡辦法解決問題，要勇敢面對現實，不能總是逃避。你要給我們做好榜樣，不要逃避問題。等你的病徹底好了，我還想天天吃你做的飯呢。你做的飯可好吃了。我最喜歡吃你包的餃子，喝你燉的魚湯。”

父親問侄子：“乖孫子，我要是下不了手術臺，怎么辦？我也害怕啊？”

侄子被父親的話嚇到了，跑到哥身邊問哥：“爸，咱們能不能不讓爺爺做手術？”

哥說不行，不做手術等于聽天由命，做了手術，身體就會康復的可能。我們總不能眼睜睜看爺爺身體有病，不幫他治療吧？

醫生問父親：“老爺子，你現在把你的決定告訴我們，到底做不做手術？”

父親問哥：“你帶硬幣了嗎？”

哥說沒有，我去醫院門口的小商店換硬幣。爸，你要硬幣做什么？

用硬幣決定我到底要不要做手術。如果字在上，表示天意要我做手術。如果花在上，天意讓我順其自然。

哥換了一枚黃澄澄五角硬幣，回到病房，把硬幣遞給爸。

爸把硬幣跑向空中，硬幣在空中快速墜落下來，落在病床上，轉了幾圈，停了下來。

我捂住了眼睛，不敢看硬幣到底哪一面在上。

空氣突然變得凝重起來，整個世界變得很安靜。

過了幾分鐘，哥說：“爸，你真的決定不做手術了？”

父親說我真的決定不做手術了。你們不要再勸我了。我們在醫院撿些藥就行了。

哥見父親做出了決定，意志很堅決，只好不再勉強父親。只要做手術，都有風險。每個病人做手術之前，病人的家屬都會簽一份手術風險報告單，同意醫院給病人做手術。手術風險報告單上詳細告知做手術過程中會有哪些風險。如果病人、病人家屬知道做手術可能會出現這些風險，依然堅持做手術，就要承擔手術失敗的風險。任何一臺手術都不能確保萬無一失。

哥給父親在醫院開了一些藥，和父親回了家。

嫂子做好的飯菜，燉了排骨湯，清蒸了鱸魚，炒了芹菜肉絲、西紅柿雞蛋，買了一些鹵菜。

父親、哥不喝酒，我們以茶代酒，祝我們每一個人身體健康、平安吉祥。

父親在哥家住下，每天上午買菜，準備中午的飯菜。嫂子去附近的商場當了收銀員。侄子明宇的學校離家很近，步行五分鐘就能到家了，不需要家長接送。父親每天下午五點鐘，卻一直站在侄子的學校門口等侄子放學。

明宇說：“爺爺，你以后不用來接我放學了。我能自己走回家。學校離我家很近。”

父親說：“爺爺來接你的路上，順便出來溜達溜達，看看風景，看到有啥好吃的，買一點帶回家。”

好吧，你要是想出來逛逛，就出來接我。明宇跟爺爺說。

父親想給明宇拿書包。明宇說不行，我現在是男子漢了，能背動書包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能麻煩別人。

我不是別人，我是爺爺。父親堅持要給明宇拿書包。明宇只好把很重的大書包遞給父親。

父親問明宇：“你這書包怎么這么沉？你每天就這樣背這么重的書包到學校？這可不行。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是把你的后背要成駝背了，怎么辦？”

明宇笑了，說不會的。這書包是雙肩包，兩個肩膀平均受力，我不會成駝背的。說完，他背著書包，跑回了家。

父親攆不上明宇，在他身后大喊：“你慢點！別跑，爺爺追不上你了。”

父親喜歡包餃子給明宇吃。他剁的餃子餡特別鮮美。有一年冬至，他包的蘿卜大肉餃子特別鮮美，讓我懷念不已。

明宇愛吃父親包的餃子、做的飯菜。父親如果再年輕幾十歲，以他的做菜手藝，開個私房菜館，絕對生意火爆。

父親在哥家住了一個星期，堅持要回老家。他說他夜里總是咳嗽、起夜，影響你們休息。明宇明年就要考高中了，我在你們家離影響他學習。我能來你們家住幾天，已經心滿意足了。

哥說：“說好了，你來幫我，梅子去上班，你怎么剛住幾天，就要走？不行，我不答應。”

嫂子也勸父親留下，說：“爸，你就這里住下，你能來，我們特別高興。你看明宇這段時間都吃胖了。以前他總是不好好吃飯，瘦成麻稈了。你來了，他的飯量也大了，也長個子了。你安心在這里住下，不要想太多。家有一老，就有一寶。你在我們這里，我們安心。別走了。”

不論哥哥、嫂子、明宇怎樣挽留父親，父親依然堅持要回老家。他說他想吸煙了，在這里總是憋著，憋得怪難受。

哥哥、嫂子說：“爸，你想吸煙就吸煙，沒事的，沒人管你。”

“真的？”父親笑著問。

真的。哥、嫂說。

跟你開玩笑的，我不吸煙了。這段時間我把煙戒了。說不想吸煙是假的，有好幾次我走到賣煙的地方，都快把買煙的錢拿出來了，可是一想到我的寶貝孫子，我就忍住了。吸煙有害健康。尤其是吸二手煙危害更大。我即使走到外面吸煙，那煙味還會竄到我的頭發、衣服上，很難聞。也不好。

父親的話讓明宇放聲痛哭。明宇說：“爺爺，你不要走。明宇喜歡吃你做的菜，喜歡吃你包的餃子。”

父親摸著明宇的頭說：“乖孫子，好明宇，爺爺老了，累了，想回家。在你們家，爺爺拘束。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我回去了，才能睡得安穩。在你們家這幾天，我吃不好、睡不好，炒菜怕鹽多了，夜里咳嗽、起夜怕影響你們休息。每次起夜、咳嗽，我都要忍很長時間。”

父親既然把話說到這份上，哥、嫂再也沒辦法挽留父親繼續在他們家住了。

父親回到了明樓，在村東頭開辟了一塊菜地，在菜地里搭起了一個塑料大棚，棚子里種上各種蔬菜。每天，他早出晚歸，伺弄的他一畝三分地。

父親對我說：“再過段時間，我種的菜都能吃了，你就可以吃到我種的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