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里的聲控燈亮得很及時，暖黃的光打在沈硯舟握著鑰匙的手上——那串鑰匙扣是個磨損的金屬籃球，邊緣被磨得發亮。他擰開那扇淺灰色防盜門時，林溯聽見鎖芯彈開的輕響，比想象中利落。
“進來吧?！彼麄壬碜屗讣鉄o意識地蹭了下門框上的木紋。
林溯踏進門，先是聞到一股淡淡的雪松味香薰，混著剛曬過的床單氣息?？蛷d的燈是沈硯舟隨手按亮的，是那種柔和的暖白光，不是老舊的白熾燈。整個屋子是規整的一室一廳，客廳和臥室用一組定制的矮柜隔開，柜面擦得锃亮，擺著幾盆多肉，葉片沒沾一點灰。
“地方不大，但該有的都有。”沈硯舟關上門，把鑰匙放在玄關的大理石臺面上——那臺子是定做的，邊緣打磨得很圓潤，看得出不是廉價貨。
林溯的目光掃過客廳：淺灰色的布藝沙發，扶手處搭著條質感很好的羊絨毯；對面是個簡約的電視柜，沒有老式電視機，只放著一臺筆記本電腦，旁邊堆著幾本精裝書，書脊嶄新；矮柜隔開的臥室里，能看見一張宜家的單人床，床墊看起來很厚實，床頭掛著一幅裝裱簡單的風景畫，畫的是秋日森林。
整體風格很克制，卻處處透著精心——不是刻意裝潢的精致，而是“即使獨居也不愿湊活”的講究。比如廚房的玻璃門擦得一塵不染，門把手上掛著的擦手巾是純棉的；衛生間的置物架上，洗漱用品擺得整齊，甚至有一瓶未開封的潤膚露，牌子是林溯在商場見過的、不算便宜的那種。
“坐吧。”沈硯舟把她的書包拎到沙發角落，轉身去廚房。
林溯在沙發上坐下，觸感柔軟，比家里那張硬邦邦的紅木沙發舒服多了。她聽見廚房傳來開冰箱的聲音，接著是沈硯舟的聲音：“有果汁，喝嗎？”
“謝謝，溫水就好?！彼÷曊f。
很快，沈硯舟端著兩杯溫水出來，杯子是同款的陶瓷杯，杯身上印著極小的海浪紋。他把杯子放在茶幾上，轉身從冰箱里拿出一塊冰，用干凈的毛巾裹住，捏在手里試了試溫度：“用這個消腫?！?/p>
林溯仰頭時，看見他半蹲在面前，燈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她愣了愣，下意識往后縮了縮肩膀，伸手接過冰袋：“我、我自己來就好。”
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微涼的，像冰袋透過來的寒氣，她像被燙到似的趕緊收回手，把冰袋按在臉上。力道沒控制好，冰涼的觸感猛地浸進皮膚，她“嘶”了一聲，又慌忙松了松。
沈硯舟看著她笨拙的動作，沒說話，只是蹲在原地沒動，視線落在她被冰袋遮住的半張臉上。
“你以前住的地方，是不是比這還要大？”林溯沒忍住，用沒拿冰袋的手攥著衣角，轉移話題似的問了一句。
沈硯舟的目光移開，落在茶幾的杯沿上，聲音沒什么起伏：“嗯，大很多?！?/p>
“那為什么……”
“不方便喘氣?！彼驍嗨?，語氣淡得像在說天氣，“這里挺好。”
林溯沒再問。冰袋的涼意透過毛巾慢慢滲進來，壓下臉頰的灼痛，也讓她發燙的耳根稍微舒服了點。她偷偷抬眼，看見沈硯舟還蹲在那里，膝蓋離她的腳只有幾厘米，卻沒再靠近，像保持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
“晚上吃意面？”沈硯舟突然站起身，打破了沉默，轉身往廚房走，“還有點番茄肉醬?！?/p>
林溯看著他拉開冰箱門，里面的食材不多，卻都分類裝在保鮮盒里，整整齊齊。他拿出一盒肉醬，包裝是進口的，保質期還很新鮮。
“你會做？”她有點驚訝。
沈硯舟回頭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極淡地勾了下：“以前家里廚師教過?！?/p>
林溯愣住了。那瞬間的笑意很輕，像水面掠過的風，卻讓他冷硬的側臉柔和了不少。她看著他轉身開火，系上那條深藍色的圍裙——圍裙上連個褶皺都沒有，顯然是新的——突然覺得，這個一室一廳的小房子，因為這些細碎的、藏著過往的痕跡，變得格外讓人安心。
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廚房的燈光漫出來，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地板上，一個在灶臺前忙碌，一個在沙發上坐著，很近，也很靜。
意面煮得剛好，番茄肉醬的酸甜味裹著勁道的面條，林溯吃了小半碗，胃里暖起來，緊繃的神經也松了些。沈硯舟吃得不多，很快放下叉子，起身就要收拾碗筷，她趕緊伸手按住他的胳膊：“我來吧，總不能什么都讓你做?！?/p>
指尖碰到他胳膊上的布料，質地柔軟，林溯悄悄蜷了蜷手指，順勢收了回來，放在身側攥著衣角。沈硯舟頓了頓，目光在她攥得發皺的衣角上停了半秒，沒說話，只是往后退了半步，拉開椅子時椅腿蹭過地板，發出輕微的聲響：“洗潔精在水槽下面，消毒柜按綠色鍵?！?/p>
林溯“嗯”了一聲，端起碗碟往廚房走。把碗碟放進水槽時，瓷盤碰撞發出輕響，她定了定神，擰開水龍頭。水流嘩嘩地漫過碗底，沖散了殘留的番茄醬汁，泡沫在掌心慢慢搓開，帶著點檸檬味的清香。
玻璃門外，沈硯舟端著水杯站在客廳，聽見廚房傳來的動靜，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下，很快又恢復了慣常的冷淡。他轉身坐在沙發上，視線落在廚房門的方向，沒移開。
只有掌心不斷沁出的汗，正沿著玻璃杯壁往下滑，洇出一小片濕痕，無聲地出賣了他。
沈硯舟捏緊杯子，指節泛白。這屋子他住了一年半，除了維修師傅，從沒來過第二個人，更別說女生。他自己都覺得離譜——上周在天橋給她的那個擁抱，已是破天荒的事；剛才把人領回家，更是想都沒想過的事；現在居然還讓她留下過夜？
他低頭盯著杯底那片濕痕，腦子里亂成一團。以前別人就算在他面前死去活來，他都能視而不見，怎么遇上林溯，那些死守的“原則”就跟失效了似的？
消毒柜的綠燈亮起來時，她剛好擦完最后一只勺子。把餐具分門別類放進去，關上門的瞬間，聽見機器啟動的輕微嗡鳴。林溯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扯過掛在門把上的擦手巾擦干，動作利落地像在完成一項既定任務。走出廚房時，她的注意力還停留在“碗碟是否碼齊”上。
消毒柜的嗡鳴剛落，廚房門就傳來輕微的響動。沈硯舟像被按了啟動鍵，指尖在杯沿一撐，迅速直起身，順手將茶幾角落的醫藥箱往中間推了推，動作快得幾乎帶起風。
他重新坐回沙發，后背挺得筆直，左手搭在膝蓋上，右手隨意地搭在醫藥箱邊緣，指腹輕輕敲著箱蓋，發出規律的輕響——像是在掩飾什么。目光落在茶幾的木紋上，看似平靜，眼角的余光卻早已鎖定了廚房門口的方向。
門被推開半尺，林溯的身影露了出來。沈硯舟敲著箱蓋的手指頓了頓，隨即恢復如常，抬眼時，臉上已是慣常的冷淡，仿佛從剛才起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過來?！?/p>
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調子，只是尾音里那點不易察覺的緊繃，藏得沒他想的那么好。
林溯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茶幾，才發現那只白色醫藥箱敞著口，沈硯舟手里正捏著支祛瘀軟膏。
林溯走過去，剛要伸手接，他已經擠了點藥膏在指尖，抬頭看她，沒給她拒絕的機會，沉聲道：“別動?！?/p>
她下意識屏住呼吸，看著他的指尖靠近，輕輕點在她泛紅的臉頰上。藥膏帶著微涼的薄荷味，他的指腹碾開藥膏時，力道輕得像羽毛掃過。林溯的睫毛顫了顫，視線落在他專注的眉眼，看見他瞳孔里映著自己的影子，小得像顆米粒。
沈硯舟的指尖頓了頓，像被那睫毛掃得有些癢，迅速收回手，指腹在身側微蜷：“好了，今晚你睡臥室?！?/p>
林溯立刻搖頭，指尖攥緊了衣角。“我睡沙發就好，不麻煩你。”話剛出口，臉頰就有點發燙——哪里是不麻煩？從被他領進門，到上藥、找洗漱用品，早就欠了一屁股人情。尷尬像細密的針，輕輕扎著心口，她垂下眼，盯著地板上的紋路不說話。
沈硯舟把她那點不自在看得清楚，喉結動了動，沒再堅持。他轉身往臥室走，聲音淡得像水：“隨你。”
語氣里聽不出情緒，卻悄悄松了勁——他突然想起之前江譯跟他說過的話，此刻再看林溯這副模樣，倒像是慢慢摸到了點她別扭背后的緣由。
沈硯舟的手剛碰到臥室門把手，身后忽然傳來林溯的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沈硯舟?！?/p>
他轉過身，眉峰微揚，沒說話。
林溯指尖絞著衣角，目光落在地板縫里，聲音更輕了些：“能不能……借你的浴室用一下？我想洗個澡?！?/p>
沈硯舟愣了愣，眼底掠過一絲恍然。他自己向來是后半夜才碰浴室的，這個點對他來說太早，剛才一門心思盯著她那點別扭勁兒，倒把這最該想到的事給漏了。
“嗯。”他應了聲，轉身往浴室走，腳步比平時快了半拍，拉開鏡柜拿出未拆封的洗漱包放在臺面上，只淡淡丟了句：“新的?！?/p>
再沒多余的話，轉身進了臥室，門被輕輕帶上。
林溯剛推開浴室門，還沒來得及反手關上，身后就傳來沈硯舟的腳步聲。
她回頭，看見他手里拿著套淺灰色的棉質長袖長褲，遞到她面前。
“洗過的?！彼曇魶]什么溫度，頓了頓，補充道，“將就穿?！?/p>
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遞衣服的手卻穩穩停在半空，沒催她接。
林溯指尖碰到布料時，才發現是柔軟的棉，帶著點陽光曬過的干燥氣息。她接過衣服，指尖微蜷，低聲道了句：“謝謝?！?/p>
話音剛落，浴室門就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面的光線。
沈硯舟回到臥室，反手關上門，后背抵著門板站了幾秒，才轉身躺到床上。
天花板的紋路在昏暗中模糊成一片，他卻沒半點睡意。
方才遞衣服時那點莫名的緊張感還沒褪去，像根細刺扎在心頭。明明只是遞件衣服，指尖卻像攥著什么滾燙的東西，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些。
他甚至在想，她會不會覺得這衣服太寬大，會不會覺得顏色老氣，會不會嫌棄是穿過的衣服……
這些念頭纏在腦子里，讓他難得有些煩躁，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里。
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怎么到了他這兒，就變得這么擰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