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層樓的窗邊，一陣風撫過商陸的耳朵，讓他停下了摘手表的動作。

“既然你都決定要死了，不介意在最后幫我一個忙吧？”

他轉過頭，驚訝于自己理解了耳邊一只蝸牛的話語。

那是一只巨大的蝸牛，它的殼看起來堅硬又優雅，商陸莫名其妙感到羨慕。

十分鐘后，商陸從蝸?？谥械弥?，它被某個熊孩子隨意丟棄在這里，現在正十分想家。然而回家的路太遠了，它自己一蝸走不過去。

“好心人，你自渡前不如先渡渡我?！?/p>

商陸嘆口氣，把凍僵的腳塞進被晾在一旁許久的鞋里，走過七拐八彎的過道，按動電梯的按鈕，下樓；剛一出門就被樓外的陽光刺到了雙眼，索性把蝸牛放在路邊的灌木叢上。

“等等，”蝸牛從殼中緩慢伸出觸角，“這里不是我家，我家在更遙遠的地方?！?/p>

“沒差吧，”商陸蹲在那片葉子旁，他不愿再浪費這點時間，“反正你們蝸牛有殼，只要有吃的喝的，去哪里都能活著?！?/p>

蝸牛仿佛沒有聽到，自顧自地繼續說著：“我家在一個包子鋪旁邊，每天早上那里會有炊煙升起。那家人養了一只貍花貓，我們都很怕它。但我還是想回家?！?/p>

商陸眉頭一皺，他知道那家包子鋪。他怕老板又像之前那樣認出他來，噓寒問暖地和他嘮那些家常話。

但今天是大年初一，包子鋪很可能也不再開門。所以他大著膽子向前走去。

路過轉角，他并沒能松口氣，因為照常地，他看見了那抹節奏緩慢的潔白水蒸氣。

“就是那里！”蝸牛激動地擺動著它的觸角，“我家！”

商陸搖搖頭，硬著頭皮走過去，心想就這樣吧，反正都要走了，還在乎什么面子。大不了抱著老板痛哭一場，說自己創業失敗幾年下來砸了幾十萬貸款，江南皮革廠的老板帶著小姨子跑路了，他商陸沒有辦法，只能拿皮包來抵債。如今連房東再也騙不過去了，如果有緣的話，明年老板就能在下水道的白煙里再次見到他。

還未轉過路口，一只肥碩的貍花撲了過來，蹦著跳著，試圖爬上商陸的褲腳，襲擊他手上的蝸牛。

“你家住在這么危險的地方？”商陸把托著蝸牛的手盡量舉高。

“知道我們為什么怕它了吧。”手上傳來蝸牛的聲音。

“怕它為什么還要回來？”

“為何不回？”蝸牛不解，“你瞧，雖然我有殼，但我的觸角是軟的，”蝸牛的觸角從殼中探出來，“從我爸爸媽媽生下我的時候起，它就是軟的。等我回家了，他們會用同樣柔軟的觸角輕輕擁抱我。我喜歡這種感覺?！?/p>

矮灌木的樹葉上，蝸牛用觸角向商陸微微鞠躬致謝，“你不回家嗎？”

商陸聳聳肩，“我搶不到回家的車票?！?/p>

“好心人放心，你都渡了我，肯定也能自渡。”蝸牛安慰他。

他笑了一下，眼神有些落寞，“回家的路太遠了，我自己一人走不過去?！?/p>

沒有動靜。商陸抬頭，蝸牛早就消失不見了。

“創業失敗了？我說怎么這么多天都沒見著你，”老板嫻熟地盛著粥，“年輕人，失敗很正常！我家那兒子也是各種折騰，但怕就怕那蠢小子老不告訴我。不告訴我我就不知道啦？”

“今年他還說什么不打算回，還什么要和舍友開什么怕踢。我可打聽到了，他們宿舍今年就剩他自個兒。現在那孩子指定窩在床上哭呢！沒搶著票就直說唄，我們家窮是窮，但就算是靠走的我們也能把他給接回來……所以我和他爸決定給他一個驚喜，我們摩托都準備好了，今晚就一起接他回家……”

商陸接過粥和包子，感受著溫度從食物傳到指尖，突然慶幸自己實現了一只蝸牛的愿望。

他回到大包小包的出租屋里，解開領帶，挪開了放在床上的紙箱，斜靠在床板上，撥通了家里人的電話。

今天是大年初一，他商陸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