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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佩君

佩君

楊橋街是條繁華的集市小街。

初春的一個黃昏,佩君從商場里下班,穿越那條小街回宿舍。來上海打工一年了,佩君漸漸愛上了這個城市,包括現在這份新的工作。也許是心情的緣故,她對這條陌生的小街也產生了好感。

她邁著悠閑的腳步,平靜的臉上,清純的眼睛帶著一絲天生的冷漠,不安份地閃動著。一頭飄逸的秀發,用一塊花手帕束在腦后,任發梢馬尾般地在背上晃來蕩去。

此時,行人漸稀,小街詳和得像個老人。

佩君經過一個水果店時,忽然感覺有一雙男孩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視著她,目光與眾不同。因為自己的靚麗,佩君已習慣了人們常用欣賞的眼光看她。但此刻她感到這雙靜視著她的眼睛里,閃動著一絲憂郁和幾份驚異。

她側目去正視那雙眼睛,當佩君冷冷的目光與那雙眼睛相遇時,那眼光迷亂地緩緩移開了。佩君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去,但她感到背后的那雙眼睛,仍在注視著她。她第一次有種后背被他人的眼光灼得發疼的感覺。那一晚她失眠了。

第二天下班,佩君繞道回了租在某學院的集體宿舍,她有點害怕起那雙眼睛來。一連兩天,她都克制自己不去想它,摔摔長發,想把那雙灼疼她,使她失眠的眼睛,從腦海里摔出去。可不知怎么的,總是揮之不去,而且愈加強烈地再想看到它。

于是,佩君又去穿越那條小街,然而她看到的卻是一個女孩。一個端莊文靜的女孩,一雙溫溫柔柔的眼睛。連續幾天佩君都沒有再見那雙令她難忘的眼睛,心中難免失落。回到宿舍,她消沉地一頭倒在床上,面對著吃晚餐的同宿伙伴,一點食欲也沒有。

“佩君害相思病嘍!”一個伙伴嚷了起來。

“我想的是你呀!”佩君一躍而起,她不想讓伙伴們看出她的心境,發現她的秘密。

“那好啊,我來給你治治!”那個胖胖的川妹子,放下手中的飯碗,去撓佩君的癢癢。

佩君笑著在床上翻滾著,躲避著伙伴對她的“治理”。

夜晚,佩君輾轉翻覆,不能入睡。那雙憂郁受驚的眼睛,像幽靈一樣追隨著她,像魔鬼一樣纏繞著她。她想,自己好脆弱,竟會為一雙男孩的眼睛而魂牽夢繞!她不知自己是何時入睡的,當早上伙伴們連推帶喊,把她弄醒時,距她上班時間僅剩半個小時了。

佩君來不及吃完早餐,氣喘吁吁地趕到商場,還好,大門剛開,她舒了口氣,走向自己的柜臺。

擦著柜臺上的灰塵,佩君心里想,什么時候能像人家那樣,自己租個柜臺做老板,那該多好啊!她無意地抬起目光,驀地,她的眼睛停止了轉動。在那個離她不遠的,時常無人站班的柜臺內,佩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看到了那雙日思夜想的眼睛。

當男孩的眼睛觸到她的眼光時,也一下愣住了。他們相互靜靜地對視著。

佩君收回目光,她感到興奮,感到惶恐,但她的表情始終是冷冷的。冷得清純,冷得孤傲。面對同樣有著一副冷漠表情的男孩,她無不為之動心,但叛逆的個性,驅使著她用冷漠面對這個令她心動的男孩。

翌日中午時分,正在翻閱雜志的佩君見那個男孩拿著茶杯向她的柜臺走來,她的心莫名地緊張起來。

“喂,討點開水好嗎?”男孩對佩君說,冷峻的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

“沒有。”佩君陌生地望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神情帶著若干的故意。

男孩無聲地離去。

佩君發現男孩的左手捂著胃部,立刻后悔自己剛才對他的態度來。她見男孩在一位老伯那里討到了開水,然后走回自己的柜臺,一口面包一口開水地吃了起來。

佩君暗暗地端詳起那個男孩來:男孩不算英俊,瘦瘦的臉型,鼻子很挺,嘴唇厚厚的,一頭烏黑的頭發,向兩邊自然地分開,二十四、五歲左右,但顯出一種少有的少年老成。一雙憂郁冷漠的眼睛,特別顯示出他的成熟。他海撥不高,但給人的感覺很順眼。

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了。佩君發現那個男孩早上總要遲到十幾分鐘。他的生意很好,進的服裝很討顧客的喜歡,當他空閑下來時,他常獨自看書或者寫字。佩君心里仍后悔那次對他的“無情”,當初為了顯示自己的不易親近而冷待了他,真是該死!但她的個性又在誡告她:“你是一個無人能征服的女孩!”佩君忽然間覺得自己好倔強,好虛偽!好勝傲世的個性,使她幾乎失去了一個女孩應有的溫柔和禮貌。

一日她正癡癡地想著,突然發覺那個男孩的眼睛,就在自己的柜臺上方。

“今天生意好嗎?”男孩問。

佩君來不及改變自己的表情,冷冷地說:“可以。”

男孩見佩君手里捧著一本書,便問:“你喜歡看書?”

佩君點點頭:“嗯,你有書嗎?”其實佩君并不想看他的書。

男孩說:“有,但都是電影書籍。你喜歡電影嗎?”

“不,我不喜歡電影。”佩君搖搖頭,“你喜歡?”她問。

男孩點點頭說:“我喜歡寫電影。”

“是嗎?”佩君不相信地瞪大眼睛。

男孩淡淡一笑,笑得很傷感:“很怪是嗎?愿意看我的作品嗎?”

“好啊!”佩君點點頭。

“那我明天帶來。”男孩望著佩君:“你叫什么名字?”

佩君順手在一張過時的報紙上,流利地寫下“王佩君”三個字。

“你的字不錯嘛!嗯,名字也怪好聽的!”男孩評價道。

說話間,男孩見自己的柜臺前有顧客,于是快步離去。佩君望著他走過去的背影,心頭不由升起一種好感。

第二天,佩君拿到了男孩帶來的手稿。一個引人的題目跳入她的眼瞼:《滴血青春》。字體漂亮而灑脫。她簡直有點不敢相信這手稿和字跡,竟會出自這個如此普通的男孩之手。她見作者一欄,寫著“謝云”兩字。

利用了兩個晚上,佩君看完了謝云的劇本。她實在想象不出這個叫謝云的男孩,何來的這份體會和經歷,竟寫得如此的生動感人。作品中那個憂郁的、忍辱負重的男主人公,難道就是謝云的影子嗎?

吃過早餐,佩君帶著手稿去上班,因為時間尚早,所以她慢步行走在小街上熙攘的人群之中。

在那個水果店前,她看見店攤上謝云正在忙碌著,那個上次見過的女孩,也在旁邊幫忙。她大概是謝云的妹妹吧?佩君這樣想著,于是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去,把手稿還給了謝云。

那天,商場的生意格外的清淡。在近中午的時候,謝云踱步來到佩君的柜臺前。

“劇本看過啦?”謝云問。

佩君點點頭:“嗯。很感人的!”

“今晚下班,我們一起走好嗎?”謝云說。

佩君抬頭望了一眼謝云,一種朦朧的感覺,使她無法抗拒對方的邀請,她點了點頭。

由于服裝生意漸入旺季,商場的下班時間,已由晚上七點延至九點。當佩君與謝云同行在歸途的時候,已是夜色濃濃了。

“老家哪兒?”謝云問。

“湖南,你呢?”佩君望著謝云,頃刻間她覺得謝云的臉不再普通,而且很有特色和魅力。

“江蘇。”謝云回答,“可我來上海七年了。我干過很多活,木工、漆工、廠報編輯,還自開過家具廠,噢,對了,我還在這里上過藝校,拍過電影。你也許不信。還有……剛來上海時,我還當過保姆,給我姑媽家做家務。”他側頭望佩君:“這你相信!?”

佩君笑了起來,笑得很美,冷漠和拘謹已經消失在夜色之中。“為什么?”她問。

“因為我很像保姆,是嗎!?”謝云自嘲地說。

佩君笑著點頭:“嗯,等我有了錢,我也請你當保姆。”

謝云說:“現在你可請不起我,我請你差不多。”

佩君反問:“是嘛?每月出我五千嗎?”

謝云平靜一笑,說:“我發現你很清高,也很孤傲。”

佩君說:“我感覺你也一樣啊!”

“我承認,故一直在克服這個缺點,而你卻把它當成了一種魅力。”謝云坦言道。

佩君心中頓升一絲不悅,因為她第一次聽到一個男孩當著她的面,說她的不是。

在楊橋街上的一個弄堂口,謝云停下腳步,對佩君說:“我家就在里面,”他問:“要不要我送你?”

“隨便。”

于是他倆穿越小街繼續走下去。

“以前干過什么?”謝云問。

“在一家私人開的飯店做過。”

“那為什么不做啦?”

“老板對我……太好了,好得過頭了。”

謝云有所領悟,側目注視佩君。佩君感到臉上的熾熱,問:“怎么,我臉上有畫嗎?”

謝云收回目光,沉重地說:“你非常像一個人!”

“是嗎?想編故事?”佩君側頭率真地問。

“不,是真的!”謝云認真地說。

佩君一臉不屑,對他的故事似乎毫無興趣。

學院的大門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謝謝你!”佩君不冷不熱地致謝。

謝云靜靜地望著佩君問:“明天要不要我再送你?”

“不用了,再見!”佩君回身向學院內走去,清純得像個學生。

謝云默默地望著她的背影。

佩君在拐彎的地方,回頭只見謝云仍呆立在原地,像一尊雕塑。她毅然消失在拐彎處。走上二樓的宿舍,她匆忙打開面對大門的窗戶,然而大門外已無謝云的影蹤。

佩君躺在床上,腦海中盡是謝云的影子。她發覺自己已經愛上了他,而且是如此的強烈,如此的控制不住自己。曾以為自己是無任何男孩可征服的女孩,如今卻被這個古怪的男孩輕意地攝去魂魄,她為自己不值!兩個截然不同的自我,在她心中激烈地爭斗著,兩敗俱傷不分勝負!一個自我在說:“呵,謝云,我喜歡你!我要你每個晚上都來護送我!”可另一個自我卻在反駁:“我是一個無人能征服的女孩,我的自傲和自負,不該為他而毀滅!”

佩君翻了個身,疲憊地閉上雙眼……

天一亮,佩君便起了床。她心中強烈地想見到謝云,昨晚失眠帶來的疲倦,也許在見到他的同時,就會隨之消逝。

上班經過那個水果店,佩君沒有看到謝云,看到的只是那個見過的女孩。女孩氣質文靜,動作干煉。突然之間,佩君覺得女孩跟謝云在長相上無任何的相似之處。難道她不是謝云的妹妹?

佩君收回目光,不再去想。到達商場時門還沒開,她站在櫥窗前,對著玻璃重整了一下秀發。她看到今年夏天,很多女孩剪了男式短發,好英姿!她想自己也該剪個這樣的發型,剪去煩絲做個堅強的女孩,灑脫的女孩……

“嘀呤呤……!”

隨著一迭聲的鈴響,商場的大門徐徐開啟。

佩君踏進商場,走進自己的柜臺,像往日一樣,首先要做的是擦去柜臺上的灰塵。她不再急于去看謝云的柜臺,因為她知道,謝云總要遲到十幾分鐘,她希望等過十多分鐘,猛地抬頭不再看空。

結果整整一天,謝云的柜臺始終空著。佩君大失所望。她在心灰意冷的同時,也在后悔,后悔昨晚沒有答應他今晚再次護送自己,如果答應他,想他今天一定會來,假如有事,想他也會在下班前趕來。

踏進夜色,一陣涼風吹來,佩君打了一個寒顫。

回到宿舍,她無力地栽倒在床上,渾身燙得厲害。她知道自己病了。第二天她晃晃地起來,支撐著虛弱的身子,去學院的醫務室配了點退熱片。吃過藥后,她出了一身大汗,兩個小時后,頓時覺得舒服了許多。

經過了一場病痛之后,佩君覺得自己好脆弱,好弱不禁風,好需要有個人來關懷她,支撐她!她不由想到了謝云。她覺得有必要去一下商場,去看一看他今天在不在,在不易被人發現的地方,或者借故去自己的柜臺里去取一樣東西。佩君選擇了前者,因為替班的阿姨是個敏感的女人。她從床上下來,堅強地走出了那沉悶的小屋。

佩君從商場的一扇邊門里進去,踏進邊門的剎那間,她的心“突突”地狂跳。她走到一個人多的角落,目光從人縫里,向謝云的柜臺望去。她一眼便看到了他。她見謝云坐在柜臺內,正執筆沉思著。陡然,她發現謝云從柜臺內站起來,踱步向自己這邊走來,她忙躲到人群后面。她想,我不能讓他看見,我不能讓他發現我在看他,也許他和我一樣,也正忍受著那一份相思之苦呢!

佩君的心里感到一絲安慰,她準備離去,回宿舍好好地睡上一覺,修正一下自己。在她返身之際,一個幼童歡快的喊聲從她的身后傳來。

“爸爸——!”

佩君回過頭去,眼睛剎時暗淡下來。她看見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正跑著小腿向謝云奔去。謝云張開雙手把小男孩擁進懷里,親熱地抱起他走進柜臺內。

佩君傻傻地站著,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不敢相信眼前呈現的這一幕,一瞬間,眼淚充滿了她的眼眶。她想哭,大聲地哭。她強忍著奔涌的眼淚,沖出了商場的邊門。

跑回宿舍,她失聲痛哭。那一刻,她的心中除了痛以外,只有恨!她恨那雙“勾魂”的眼睛,她恨擁有那雙眼睛的“魔鬼”——謝云!她恨他假情假意地騙取她的感情,使她走火入魔!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發泄之后,佩君漸漸平靜下來,冷靜后的她,顯得格外的堅強。她一時曾想,自己太傻了,謝云并沒有向自己表明什么,自己不應該這么恨他,但是另一個自我卻很快壓倒了這剛冒出的想法,她要報復謝云,是他招惹了她,他有妻子和孩子,可他卻來引誘她,使她陷進去,無法自撥,她不能原諒他!于是,這個堅定的意志支撐著,使佩君忘記了病痛。她決定從頭做起,她要剪短自己的一頭煩絲,來顯示自己的堅強。

佩君毫不猶豫地走進了學院內的“青青發廊”。片刻后,當她出來時,她的一頭秀發已不再存在,那一絲僅有的柔情,也已隨那長發離她而去。她蒼白仍不失秀麗的臉上,冷漠已經凝固,沒有一絲的笑容。她覺得每一雙向她投來的男性眼光,都是邪惡的;每一張男性的臉,都是丑陋的!

這份傷痛和掙扎,使佩君感到自己成熟了許多。次日,她振作精神去商場上班。她見謝云失望地望著自己,臉上寫著不悅。佩君一臉冰霜,視而不見,她像一塊拒絕溶化的冰,用孤傲的眼神,不時從他的臉上掠過,帶著輕視和嘲弄。

晚上,回宿舍的途中,佩君疾步而行。夜風吹拂著她的短發,像一個頑童。

在小街的入口處,謝云突然出現在佩君的面前截住了她,眼中溢著無盡的痛楚。

“為什么,為什么要把頭發剪掉?為什么要對我像一塊冰?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謝云責問道。

“你是我的什么人?你有權來管我嗎?我喜歡把頭發剪短礙你什么啦?我是冰需要你來溶化了嗎?”佩君憤怒從心頭涌起,眼中充滿仇恨。

謝云慘淡地一笑,無奈地說:“是啊,我不是你的什么人,我也無權要求你做什么!你有權利去做你喜歡的事情,你有權利對我冷若冰霜!可是……”謝云一把按住佩君的肩膀,搖晃著:“你難道沒有感覺到,我對你的感情?我喜歡你的清純,喜歡你的秀發,當我……當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覺得我的愛又回來了,你使我感到恍惚……”

佩君掙脫掉謝云的掌握,她聽不進謝云的任何一句話,她覺得自己面前站著的是一個偽君子,他使她陷進了一個瀕臨絕境的泥潭,現在,她好不容易掙扎出來,她不再相信他,她要報復他!?

佩君打斷謝云的話,憤憤地說:“我不要聽!我不想聽!你有了家室,這些話你可以對你的妻子去說,對你的孩子去說!你以為你很有魅力嗎?你以為自己很有錢嗎?你以為我會被你誘惑嗎?你以為我會很乖地做你的情人嗎?你以為你的假情假意可以征服我嗎……”

“啪!”謝云像被激怒的困獸,狠狠地摔出一個巴掌。佩君猝不及防,一個趔趄,霎時,她的臉上溢出五個紅紅的指印。

頓時委屈和疼痛涌上佩君的心頭,她痛哭著不顧一切地沖向謝云,她要跟他拚個你死我活。謝云沒有還手,任憑佩君的撕打。佩君像一個潑婦,似一頭怒獅,把謝云的臉上、脖上、手臂上抓得滿是血痕。

“干什么的?給我住手!”

兩個夜間值勤的巡邏警,推著自行車走過來。

佩君痛哭著,余怒未消地指著謝云,對他們說:“他是騙子!他是流氓!他想欺侮我!”

謝云陌生地望著胡言亂語的佩君。佩君哭著奔跑而去。謝云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木然地挪步想走。

“站住!”一個巡警喝道。另一個巡警望著謝云狼狽的樣子,說:“跟我們到派出所走一趟!”

謝云沒有申辯,因為他知道任何的解釋都是徒勞的,他機械似地跟他們走了。

佩君艱難地度過了那個失眠之夜。

謝云,這個令她愛,又使她恨的男孩,他那份痛苦的表白,以及最后那一眼陌生的注視,占據了佩君的整個思想。她后悔極了!后悔不該如此殘忍地去傷害他、報復他。她在想,謝云是否平安地回家?那兩個巡警會不會把他帶走?整整一個晚上,她都在后悔和牽掛中度過的。她希望謝云不要出事。

早上起來,她迷糊地覺得昨晚發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場夢,但腦海中謝云那一眼陌生的注視,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刺醒了她的恍惚和夢幻。她心里在說:“謝云,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愛你!我要用我的愛,撫平你身上所有的傷口!我不能沒有你,請你不要離開我!”

佩君去上班,她發現一向很早出攤的那個水果店,仍緊閉著店門。她提前到達商場門口,等著開門。她多么希望今天謝云能平安地出現在商場里。沖她罵一頓打一頓都可以,只要他能安然出現在她的眼前,她不希望謝云因為她而發生什么事!

然而,謝云這天始終沒有來。佩君的心頭蒙上了一片陰影。

在焦慮和不安中,三天過去了,佩君仍不見謝云的影子,心情糟到了極點。幾個早上,她走過那個水果店,見店門總緊閉著,門前的地方每天都被賣菜的小販,擠得滿滿的。佩君猜想肯定出事了,但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在商場里,她心不在焉地工作著,她想,得去派出所問一下,謝云是不是被拘留了。

第二天,佩君向老板娘請了一天的假,好不容易才找到派出所的駐地。

她提心吊膽地走進接待室,接待她的是一個面目和善的中年民警。

“請問,你有什么事?”那個民警問。

“我……我想問一下,有個叫謝云的,他怎么樣啦?”佩君細聲說道。

“謝云?一個小青年吧?”中年民警似乎想起似地問。

“對!”佩君使勁地點了下頭,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那好象是三、四天前的事吧?”民警似問非問地打開一本記事本。

佩君點頭稱是,手足無措地站在大型的辦公桌前。

“哦,他第二天就被放回去了。”中年民警從記事本上抬起目光,對佩君說。

“那謝謝啦!”

佩君鞠躬致謝,心頭似石頭落地,一下輕松了許多。同時,她深感對不起謝云,自己的胡言使他在這里被拘留了一個晚上。

她走出派出所,猛然覺得肚子餓得厲害。她有了食欲,因為她覺得有希望見到謝云了。也許謝云這幾天有其它要事去干了。佩君這樣想著,不覺來到了一家飲食店前。她走進去,買了一碗餛飩,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回到學院的宿舍樓,佩君疲憊地打開門,雜亂的房間里靜靜的。她把宿舍整理了一下,然后坐到床頭的書桌前。她鋪開紙,執筆寫了起來。她要寫下對謝云的懺悔,對他的愛,對他的思念,也寫下對他的恨。她在紙上這樣寫:

曾以為

這個世界屬于我

茫茫人海遇見你

才知我已失落了我

曾以為

愛情是個甜蜜的果

不知不覺地愛上你

才知它是說不出的苦

曾以為

緣份是個遙遠的傳說

當孤傲被你征服

才知情緣是首真實的歌

日子在一迭的失望中,來了又去。半個月,它對等待的佩君來說是漫長的。盼望幾乎成了她每一天的主題。但謝云還是沒有出現。佩君變了,變得寡言少語起來,常常會一人獨自發呆,清純的眼睛里平添了一份落寞和哀傷。

一天上班,佩君遲到五分鐘到達商場,忽然眼前一亮,她發現謝云的柜臺內有人。有那個在街上水果店見過的女孩,不,應該說是謝云的妻子,她手里抱著他們的兒子,旁邊,一個跟謝云長得很相似的大男孩,正在把網板上的樣衣一件件取下來,裝進大包。

佩君的心緊張到了極點,她愣愣地站在柜臺內望著他們。怎么回事?發生了什么事?難道柜臺轉租他人了,謝云不再來了嗎?她發現他們三個人的手臂上,都戴著黑色的孝章。怎么啦?是為他而戴嗎?不,不可能!佩君看見謝云的柜臺前,圍著好幾個營業員,正在唉聲嘆氣地議論著。可她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聽不進去,她只覺得自己的世界,即將倒塌。她手扶著柜臺,盡最大的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意志,不讓其失控、崩潰。

她看著謝云的妻子領著兒子,與那個大男孩,向她旁邊的邊門走來。大男孩手里拉著兩大包衣物的行李車。他們在邊門口停下,大男孩出去叫來了一輛三輪車。車夫把兩只大包搬上車,然后讓他們三人上車。

謝云的妻子,這個曾以為沒結過婚的女子,今天,佩君覺得她一下老了許多,臉色蒼白,眼睛紅腫,嘴唇緊抿著,顯得超乎尋常的堅強。

佩君發現她在臨上車的剎那間,驀然回首,深深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眼光像閃電似寒流,穿透佩君的全身,使她渾身發抖。她若夢般地望著三輪車消失在邊門口,頓覺眼前發黑,熱血沖頂。她閉上眼睛,她感到她的世界已開始爆裂、倒塌,正排山倒海地向她壓來。她身體一軟,失去了知覺。

佩君醒來時,只見自己已躺在了宿舍里,床邊站著同宿的三個伙伴。她們都關心地望著她。她傷心地嗚咽起來,淚水似珍珠般地,順著臉頰滾落在枕頭上。

“佩君,是哪個臭小子傷害了你?讓我們去收拾他!”“對,讓我們去找他!”伙伴們忿忿不平地說。

佩君搖著頭,她心里在說,不,不要!不是他傷害了我,而是我傷害了他!要收拾的是我,你們打我吧,把我往死里打吧!

天黑之前,佩君踏上了那條小街。她要知道謝云的下落,她要見一下謝云的妻子,她不再顧慮謝云的妻子會怎么看她。盡管她已預感到謝云可能出事了,但她希望能在謝云妻子的口里出現奇跡,告訴她謝云沒有出事,出事的是他們的親人。走至店前,佩君沒有看見謝妻,看到的則是那個很似謝云的男孩。

“請問,你是謝云的弟弟吧?”佩君問男孩。男孩點點頭。“你哥哥呢?”佩君接著問。男孩傷感地低下頭,沒有回答。“那你嫂子呢?”“你找她嗎?”男孩抬頭問。佩君點點頭。

“你在這里等著。”男孩說完離開了水果店。

只一會兒時間,謝云的弟弟便把他的嫂子,從街對面的那條小弄堂里叫了出來。謝妻手里抱著兒子,那個有著一雙很大眼睛的漂亮小男孩。

佩君見她走過來,不安地向她點了下頭。她也向佩君點了下頭,仿佛早就熟悉似地,把佩君引進水果店,請她在一張方凳上入座,自己則在一只木箱上坐下。她懷里的小男孩,安靜地瞪著大眼睛望著佩君。

“我知道你會來……謝云走了……”小男孩的媽媽平平淡淡地說。

“你是說……”佩君感到心跳在加速。

“是的,他死了!在上個月的二十七日,死在醫院里。他常說胃部痛,可一直沒有把它當成是病,那知……他是病死的,沒有你的責任!”謝妻機械地對佩君說。

佩君竭力控制著,她重重地撐著方凳,不讓自己癱下去。

小男孩的媽媽像講故事似地娓娓道來:

“他喜歡你。他跟我說,他想娶你,要我和他離婚。我答應了他。他說等到年底再離吧,因為他還沒有追上你,我說,那好吧,等你什么時候追上她,我就什么時候跟你離……其實,離婚不是因你才提出的。我父母是六五年下放安徽的,現在戶口都上來了。我則因嫁給了謝云,戶口僵在了那里。為了我和孩子,謝云不止一次地跟我談到了離婚……”

突然,佩君苦苦一笑,說:“有時候,他真像一個孩子!”她停頓了一下,“我沒有上過學,所以沒有什么文化,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他喜歡寫作,可我不能和他探討這方面的東西。他每完成一個作品,總高興得像個孩子!”她理了下兒子的頭發,繼續說:“他曾經轟轟烈烈地愛過,但不是我。由于女方父母的反對,那個女孩跳河死了。我和謝云是這里當廠長的姑爺給介紹的。謝云從不跟我談他以前的事,倒是謝云的母親,多次跟我說起那個女孩。說她長得很漂亮,有一頭烏黑的長發,說謝云特喜歡她的頭發。為此,我特意為謝云留起了長發。瞧,我的頭發梢都開花了,我還留著!我覺得自己好傻,仿佛這一生為了他而活著似的……”

佩君眼含淚花,靜靜地聽著。

謝妻說著說著,干枯的眼睛潮濕了。她仰起頭,想忍住眼淚的流出,但淚水還是涌了出來,她用手擦了擦,強作灑脫地把額前的一縷頭發,捋到耳朵上,說:“現在好了,我不再為他而活了!”她傷感地一笑:“瞧,我都說了些什么呀!”

佩君不知什么時候,早已淚流滿面了。她望著謝云的妻子,竟說不出一句話來安慰她,她只覺得她好善良、好偉大!她是絕對配得上謝云的!

“哦,對了,謝云臨走前交給我一封信,讓我轉交給你。”小男孩的媽媽從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遞給佩君。

佩君沉重地接過信欲打開,被孩子的媽媽止住了。

“不要在我面前打開好嗎?我不想知道謝云在信上跟你說了些什么。我相信謝云!他在我心中永遠是個哥哥,善良的哥哥,也是個孩子,可愛的孩子!”

佩君望著她,無言以對,淚水已模糊了她的眼睛。

“好了,我不作多陪了!”謝妻親呵著乖巧的兒子,站起來:“我得去喂我的寶寶吃飯啦!”

佩君立起身,敬佩地望著面前的女人。她上前在小男孩的臉上,憐愛地親了一下,然后又鄭重地在謝云妻子的臉上給了一個深情的長吻,含淚走出了水果店。

佩君恍恍惚惚地走出小街,手里緊緊地捏著那封信,她覺得信里裝著一個憂郁的靈魂,一顆受傷的心在里面跳動著。她贏弱地靠到一棵大樹上,用顫抖的手撕開信封。抽出信箋展開,佩君見里面夾著一張照片,當她看到照片上的人像時,一下驚呆了。照片上,那個有著一頭飄逸長發的女孩,跟她長得竟是如此的相似。佩君盯著相片看了許久。移開相片,信箋上,謝云一筆一劃用最后生命書寫的字跡,映入她的眼瞼。

佩君:

請原諒我對你的魯莽!

給你看這張照片,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對你的感情,不是欺騙!她是我曾經深愛過的一個女孩,可她在七年前就已死了!

當那天黃昏,我在街上第一次看見你,我驚呆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和七年前逝去的她會有如此的相似:烏黑的長發,清純的眼睛……無不重復著過去的她。于是,我設法靠近你,不知不覺,強烈地愛上了你。但是你的孤傲和冷漠,始終拒絕著我的靠近,使我的自信茫然無存!記得那天,我發現你剪去了那一頭長發,你知道我的心有多失望嗎!?歷經了那一晚的風波之后,我才恍然醒悟一個事實:你雖然和她有著驚人的相似,但你不屬于我,你是你自己的!我沒有權利強求你做什么,也沒有理由要你為我保持什么!

很抱歉,我打擾了你!請你原諒我打你的那一巴掌!好重啊,我的心至今仍在絞痛!

也許是上帝的安排,我可能要離開這個塵世了,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我是真的愛過你!

請多保重!我在生命的另一頭為你祝福!

謝云

佩君看完信,乏力地把頭靠在樹身上,她覺得自己的靈魂和思想已經升空,身體在瓦解。

天,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佩君搖搖晃晃地躲進了一個被廢棄的破舊倉庫。里面光線很暗,堆著許多干雜草。她雙腿一軟倒在干草堆上,大聲地、肆無忌憚地痛哭了起來。整整一個夜晚,她在這個舊倉庫里哭了又停,停了又哭。她忘記了害怕,忘記了天地的存在。

凌晨,當佩君出現在同宿伙伴的面前時,伙伴們都驚呆了。她像一個夢游人似的,迷茫的目光閃著絕望,弱不禁風地站在門口。

一個星期后,佩君離開了那個宿舍,那個商場。她的伙伴們說,她已離開了這個城市,但不知她去了哪里。

一轉眼,兩年過去了。

清明時節的一天,在謝云老家的墳塋地里,出現了一個風塵仆仆、黑衣襲身的女孩,一頭秀麗的長發披在肩上。她找到了謝云的墓地。墳墓很簡單,只是一個墳堆而已,上面插著一塊陋石刻制的墓碑。

女孩跪下身,用纖手把墳堆上的雜草,拔得干干凈凈,接著從挎包里取出兩柱香,點燃,插在謝云的墳頭。

香霧在墳頭的上方裊裊上升。

淚水打濕了女孩美麗的睫毛。

“謝云,我來看你來了!我為你留起了長發,你看到了嗎?今生今世我不再有歌,因為我只為你而歌;我不再有夢,因為我的夢已隨你而逝;我不再有愛,因為我的愛已經給了你……明年的這個時候,我會再來看你的……”

女孩喃喃自語著,淚水淌濕了她清瘦而美麗的臉。她重重地在謝云的墳前叩了三個頭,然后緩緩地站起身。她用心兒說:“謝云,我走啦!”

她向墳間的小路走去。小路口,她噙淚回首。縷縷香煙仍在墳頭的上方飄升著。

女孩抬步向大路走去,黑衣裹著她瘦弱而顯修長的身體,無助惹憐。微風中,她孤獨的背影漸漸遠去。

好奇的村民張望著,不知她是誰,不知她從哪里來,也不知她到哪里去——

錢江華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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