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被冰原折射成蒼白的帷幕,照見深不見底的冰裂隙——沉默地蜿蜒向地平線,萬里凍土,寂靜如死。
他只身立于茫茫雪原,白發如流散的月光垂落腰間,繡金鶴紋的白袍在極寒中獵獵翻飛,仿佛天地間唯一活物。
足下冰層深達千丈,倒映著蒼穹——那里正有漆黑的劫云無聲匯聚,宛如巨獸緩緩睜開的瞳孔。
一道白芒閃過,第一道天雷如同一柄剔透的冰劍劈落時無聲無息。
渡劫期持續過了幾天幾夜,數道天雷落雨般劈向他都擦身而過,天雷愈發癲狂從白芒化作混沌的玄黑,如今應對時力不從心,天雷如有感應忽而止住,最后一道天雷似乎已經到了避無可避的境界。
最后的記憶那道雷劈下時,竟沒有痛楚,虛空中響起無機質的回響“溯洄——”
忽而睜眼,全身過電般清醒。
“這是?”柔和的日光散落在他的身體,浮光掠影的宮殿,正是仙尊時期的凌云殿,而自己跌落到了云錦塌下。
不是應該消散天地間嗎?怎么劈個雷回到了從前。
“哎呦——”茫然間,迎面跑來一個灰撲撲的人影。
“怎么掉下來了。”
來人哼哧哼哧地把他攙扶到床上。
……
被魔獸扁了一腳,哇哇哇地吐血,又不是他了?
謝非心知他在逞強,也不拆穿他,嘆出一口氣,低眉順眼地把藥遞到他嘴邊。
見宋懷蕓盯著他發呆,不禁疑惑,摸了摸臉,“怎么了?”
怎么了?一道雷給劈回幾千年前。
謝非見他眼神放空,伸手到他眼前晃“疼傻了嗎?”
“先別傻你好了還有好多事呢。”麻煩事。
謝非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顯然這幾日照顧他,耗神不少。
宋懷蕓的視線終于聚焦在眼前這張年輕的、帶著關切和些許風塵仆仆的臉上。
“怎么了?”謝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追問了一句,手上的藥碗停在宋的唇邊。苦澀的藥氣彌漫開來,帶著療傷靈草特有的清冽,真實得刺鼻。
宋懷蕓張了張嘴,喉嚨里還殘留著鐵銹般的血腥味,吐出的聲音嘶啞干澀:“…無事。”他頓了頓,試圖壓下心頭翻涌的滔天巨浪——關于那場失敗的渡劫,關于那聲冰冷的“溯洄”,關于這匪夷所思的重生。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拉回當下。
他微微偏頭,避開了那濃黑的藥汁,動作牽扯到胸腹的傷處,悶哼一聲,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逞強!”謝非眉頭皺得更緊,語氣干巴巴的,“這‘續脈生肌散’得來不易,長老們費了大心力才煉成這幾丸化開的。”
溫熱的藥汁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暖意,也帶來臟腑撕裂般的鈍痛,提醒著他此刻的處境是何等脆弱。
藥碗見底,謝非松了口氣,緊繃的肩膀也松弛下來,正要起身收拾,卻見宋懷蕓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他的臉上,眼神復雜難辨,帶著一種他完全看不懂的、仿佛穿透了漫長歲月的審視。
“謝非。”宋懷蕓忽然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沉凝。
“嗯?”謝非動作一頓,疑惑地看向他。
宋懷蕓的指尖無意識地撫上自己的胸口。一道極其微弱、冰冷刺骨的異感,如同細小的冰針,驟然扎入他的識海深處!
那印記的形狀,赫然與最后一道劈開他、將他送回此地的玄黑天雷,以及虛空中響起的那個冰冷字眼——“溯洄”。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竟凝出一絲微弱卻精純無比的冰藍靈力,如同霜雪凝成的烙印,無聲昭示著“溯洄”之力帶來的,或許不僅僅是重活一次的機會。
“宋師兄?”謝非帶著濃濃擔憂的聲音將他從驚濤駭浪般的思緒中拉回現實。只見謝非正緊張地盯著他指尖那縷尚未散去的冰藍靈力,眉頭緊鎖,“您……您這是強行聚靈?萬萬不可!傷勢未愈,靈力躁動只會加重內腑負擔!”他顯然將宋懷蕓的靈力波動當成了傷者逞強的又一表現。
宋懷蕓猛地回神,指尖靈力倏然散去。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和身體的痛楚,強行讓自己看起來只是因傷痛而短暫失神。他看向謝非,眼神深處那份穿越時空的滄桑與審視已被很好地收斂,只余下重傷者的疲憊和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
“……無妨,一時岔了氣。”宋懷蕓的聲音依舊沙啞,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感,“謝谷主,辛苦你了。”
謝非見他靈力散去,神色稍緩,但仍不放心:“您需要靜養。這‘續脈生肌散’藥力化開還需時間,切莫再妄動靈力。”他一邊說著,一邊利落地收拾好藥碗,動作麻利,帶著醫者特有的干練。
謝非收拾妥當,看著榻上閉目蹙眉的宋懷蕓,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宋長老,您既已蘇醒,且情況暫時穩定,按規矩,需得稟報掌門師兄一聲,也好讓他安心。這幾日,掌門師兄亦十分掛念您的傷勢。”
宋懷蕓眼皮微動,并未睜開,只從喉嚨里低低“嗯”了一聲,算是應允。掌門師兄……言生派現任掌門,在書中是個沉穩持重、但后期在仙盟傾軋中略顯力不從心的角色。他此刻去見這位“師兄”,心情復雜難言。
謝非得了首肯,立刻起身走到殿門處。他并未高聲呼喊,而是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形似柳葉的翠玉符箓。指尖灌注一絲溫和的木系靈力,輕輕點在符箓上。符箓微光一閃,旋即化作一道幾不可察的翠色流光,悄無聲息地穿出殿門,迅疾地沒入云海深處,方向直指主峰掌門所在。
“我已用‘青葉傳訊符’告知掌門師兄您已轉醒,情況尚可,請他不必過慮,待您再好些再行探望。”謝非走回榻邊,低聲解釋道。他行事穩妥,既及時通報了消息,又替宋懷蕓婉拒了掌門可能的即刻探視,給了傷者足夠的休養空間。
殿內重歸寂靜,只有日光在雕花窗欞上緩緩移動。宋懷蕓躺在云錦塌上,胸口的鈍痛與識海深處的冰冷印記交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