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邁爾斯。”這句話音湮沒在雨滴錘打布魯克林的外墻聲中。
格溫后悔自己沒有更敏銳一點。雖然從墜落到她制服徘徊者不過才片刻,但她明明有時間觀察,暴露在她眼前的蛛絲馬跡也足夠多了。
譬如這個徘徊者出現時她并沒有蜘蛛感應(要知道在616宇宙的時候,就連面對霍比版本的徘徊者她都會產生相當強烈的警覺),譬如即便在對打時他也沒有下死手,比如她在湊近他耳邊觀察面罩的解除機制時,能夠清晰望見的黑色皮膚與兩條裸露在面罩以外的拳擊辮。
她比邁爾斯——做蜘蛛俠的那個,來自1610宇宙的邁爾斯,早了不止一步了解過42號宇宙的相關信息。在蜘蛛聯盟尚存的時期,米格爾曾向每一個加入聯盟的蜘蛛俠解釋過42宇宙給聯盟帶來的危機。不過那種宏觀管理者的介紹只點出了“該宇宙失去了一只本該讓人變成蜘蛛俠的輻射蜘蛛”,以及“這只蜘蛛去別的宇宙咬了不該咬的人,從而產生了一系列蝴蝶效應”。但米格爾從未提到過那些更微觀的人和事,比如42號宇宙的邁爾斯,這個本該被他自己宇宙的蜘蛛引導成蜘蛛俠的人,在失去機緣后,會成長為一個什么樣的人。
關于42號宇宙的邁爾斯,格溫只從蜘蛛邁那里勉強聽說過一點。彼時的蜘蛛邁形容得很糾結,這種糾結很少出現在他那樣一個坦蕩又心無旁騖的人身上。
“他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只有發型不同。”蜘蛛邁一個詞一個詞往外吐,好像生怕措辭不精。
“嗯哼。”會一模一樣么?格溫回憶著蜘蛛邁的描述,她還沒見到他面罩下的真容。
“他是個好人……但看起來像壞人,比我難相處多了。不過我仍然和他相處得不錯。”蜘蛛邁這樣說的時候,她還以為他在自夸,現在想來蜘蛛邁的話很中肯。
以及“我沒想到,在另一個宇宙的自己會成為徘徊者。”蜘蛛邁這樣說的時候,似乎有點失落,但眼里又閃著飽受鼓舞的光輝。
“嗯,說得我也想見見他了。”格溫還記得自己那時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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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在雙子樓上。蜘蛛俠才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出其不意而墜樓,在徘徊者步步迫近之前,她的腳尖已經松開了橫梁的邊緣,整個人順勢翻下了通道的背面。平時沒帶傘的時候,她也會這樣借助地形躲雨。
徘徊者顯然有更關心的事要做,他來不及查看她掉到了何處就匆匆離去,恰好留給了她觀察的空間。格溫倒懸著站在雙子樓橫梁下側,視線追蹤著那道紫色的人影,手上捏著一卷廚房紙包起來的食物。
食物已經涼了,廚房紙雖然沒有直接遭受雨打,但也被水汽滲透得綿成一片。格溫嗅了嗅,除了濕潤的雨水氣息,還有一股濃烈好聞的香料味。
“速凍肉桂卷,”她輕輕抬眉,徘徊者邁爾斯脾氣不太好,所以當他躍出雙子樓而褲口袋里掉出了什么東西時,她選擇先用蛛絲抓回來看一眼,如果不是什么重要信物就不必多叨擾了,“能吃,謝啦。”她也還沒吃晚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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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爾斯甩掉追兵回到艾倫的工作室時,才發現自己還粒米未進,但胃貼胃的餓意直到他徹底落地時才如一聲令下席卷而來,
“比預計的久了許多,哈?”艾倫叔叔背對著他,工作室里只開了制造臺一側的燈,白熾燈清晰地照出了他锃光頭頂上的汗珠。
“嗯。”邁爾斯把另一只大腿扯進窗戶,徑直撲向電磁爐上那只開了蓋的燉鍋。
杯盤狼藉,一絲肉渣都沒剩。
艾倫叔叔在身后叫他:“怎么樣,你的新招數還成功嗎?你瞧,我早就覺得你與眾不同,尤其是你突然有了那個放電的能力之后……”
“我見到她了。”
“誰,禿鷲?哦,‘her’,我就想你到底會被什么事情耽擱這么久,是哪個開學舞會上你想邀請的妹?”
徘徊者步伐沉重,倒進沙發的凹陷,面罩解開,只發出了細微的電子聲響。
“來自其他宇宙的人。”
“你叫她‘蜘蛛小妞’,”邁爾斯的聲音有些虛脫,這種筋疲力盡感主要來源于他試驗的放電能力,連續高強度使用兩次,對初學者來說相當吃不消,但邁爾斯認為導致他身心俱疲的才不是放電,“是蜘蛛邁掛在嘴里的那個,他還在我的涂鴉本上畫過。”
雖然她沒摘下過面罩,但邁爾斯對涂鴉本上的白色兜帽與玫紅色眼眶印象很深,差不離了。
邁爾斯抬起手,他的拳套還沒有解,正好可以把頭埋進去冷靜一下。
“你肯定是在逗我,”艾倫叔叔肩膀抖了抖,他用手肘揩了把汗,催促,“什么時候能來破解這個秘鑰?我已經跟這張破芯片瞪半天了,這種事絕對不是我的菜,腦力活只能靠你解決。”艾倫從電工椅上轉過身,正好看到揣著一對金屬機械拳套捂臉的侄子,打個不合時宜的比喻,像個鴕鳥。
“真的?”艾倫輕佻的表情消失了。
假的就好了。邁爾斯記得自己被踹的那兩根肋骨,還在隱隱作痛。
“Noway……蜘蛛聯盟可真把自己當回事。這次又來個蜘蛛俠是干什么?邁爾斯……蜘蛛邁也要來了是嗎?我又要帶兩個侄子了?”
“不,”邁爾斯的聲音透過金屬拳套傳出來,低沉又篤定,“不是蜘蛛聯盟。應該是意外。”見過那幅場景的人都不會質疑那是一場意外。
多么巧合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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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溫花了點時間來探索這個紐約。一個晚上用來了解一座城市自然是不夠的,但作為曾經穿梭過多個宇宙出任務的蜘蛛俠,在短時間內適應陌生環境是必修課。她有幾個偏好的常用信息獲取渠道,足以令她在蕩著飛越整座城市時做到心中有數。
蜘蛛感應依舊靈敏好用,她在雙子樓上的一瞥時給出的判斷非常公允,這是她見過最壞的紐約。
“禿鷲、沙人、蝎人、神秘客、犀牛人,還有老熟人章魚博士……搞什么,這么多大惡棍,在紐約齊聚一堂玩蹦迪么?”她目光一一掃過遍布紐約大街小巷的超級反派標志,在心里的本本上列名單,結果名單越列越長,長得讓她瞬間共情了616B宇宙的疲憊的社畜蜘蛛俠彼得帕克。
“還有徘徊者。”格溫在心底記下最后一個名字,她剛才在曼哈頓蕩過時代廣場的時候瞟了眼大屏,《號角日報》的總編輯詹姆森正在聲色俱厲地控訴到底誰破壞了紐約,恰好到關鍵處——“這個四處給邪惡六人組使絆子、讓他們觸霉頭的徘徊者究竟是正是邪?有人稱他為紐約的救星,我看未必!”
“很好,”多方勢力格局的輪廓已經在她心中成型,“嘿兄弟,長眼看路!”她在心里盤算,順手卷走了一個邊闖紅燈邊嗑藥的年輕男孩手里的葉子,“吃點好的吧,我建議你還是打把傘而不是拿著這個!”
“太刺激了這個世界。”蜘蛛女俠嘖嘖稱奇。
這也意味著……“我需要在這樣的世界里,弄清楚究竟是什么把我帶到了這里來。”
這是一次意料之外的穿越,她身體已經出現了異次元體的故障癥狀,如果找不到導致她進入42號宇宙的源頭,那么她將客死于后期逐漸加重的排異反應,她自己的宇宙也將無人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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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她?”艾倫叔叔長腿一伸從電工椅上下來,聯想到邁爾斯的遲歸,他了然,“她打亂了我們的計劃。”
徘徊者拳套拿下來了,露出一雙漠然的眼。邁爾斯甩掉拳套走向工作臺:“怎么會。”
只是討厭所謂的蜘蛛俠不打一聲招呼就闖入自己的宇宙,每次屁股后面都帶著一串麻煩。而且邁爾斯還記得蜘蛛邁提到過的事,那些被蜘蛛邁心心念念記掛著的蜘蛛俠伙伴們,可沒給過他什么友善的對待,甚至還想阻攔他去解救自己的父親。
“不是一路人罷了。”
眼前有點花,不清楚是餓的還是在黑暗中潛行過久造成的。邁爾斯閉眼再睜開,視野過了好一陣子才勉強重新對上焦,那枚他們冒著巨大風險搶來的芯片映入眼簾。
“你的便攜晚餐呢,沒吃?”艾倫見有人接手,樂得不再與芯片糾纏,“都這個點了,附近的餐廳全關了。”
“算了。”邁爾斯搖頭,他都不記得那只肉桂卷是什么時候不見的。留給他破解秘鑰的時間很拮據,他全神貫注地拆解芯片,一旦投入到做事中就下手精準迅速,將數據導給工作臺上的計算設備:“如果破不出來,明早六點一到我們今晚就白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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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溫很快就發現,這個世界簡直就是1610號宇宙的鏡像。這在蜘蛛俠宇宙中常見也不常見。比如雖然大多數宇宙中都有彼得帕克,他們的經歷有極大的共性,但城市景觀往往會有很大的區別,又或者類似同一個世界在不同時間線上的滑移版本。
但42號宇宙并不如此。這里的許多建筑地標和1610號宇宙的如出一轍,時間線也齊頭并進,至于那些較大區別之處,追其根源便能發現幾乎都是42號宇宙的輻射蜘蛛被傳送到1610后的蝴蝶效應的后果。
就像兩片相同的葉子,但其中一片被涂上了污泥。
如果這個推斷成立,格溫就可以憑借她對1610宇宙的紐約的了解,迅速找到關鍵設施的對應地理位置了。
這個猜測浮現在腦海中時,她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一根蛛絲很快垂掛在了布魯克林街區的墨西哥社區中。平頂樓是她見過的那副模樣,只是看起來凋敝許多,樓下也沒有停泊著夜歸的警車。
但格溫是通過天臺的那副壁畫確定自己沒認錯路的。
“果然,”蜘蛛俠從天臺頂端的水塔架子上落下來,身影修長又落寞,她在到這個宇宙之后第一次揭下了自己的面罩,仰望那幅巨大的人像紀念涂鴉,“邁爾斯說得沒錯,這里的警長莫拉萊斯已經犧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