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這么大雨,窗戶居然沒關,這小子是想讓家里發洪水嗎。”她行至窗邊,推上了那扇半敞的窗,上了鎖。
瑞奧離開房間的時候帶上了門。
格溫蜷在書柜頂的垃圾堆里,面對著天花板緩緩吐了口氣。眼下的危急情況已經過去了——她今晚先是從天而降,和徘徊者打了一場,之后又截停了幾場交通事故與破窗搶劫案,順帶幫一個差點掉進排水溝的女士撿回了她的傘,最后是發現這個被超級反派們瓜分地盤的世界到底有多么危機四伏——這些加起來,似乎都沒有剛才的情勢令人緊張。
“主要是故障出現得太頻繁了,”她認為這才是窘境的罪魁禍首,故障是隨機的,有時能很長一段時間相安無恙,有時又會集中發作好幾次,唯一能找到的規律便是,作為異次元體的她在這個世界待得越久,故障就會出現得越頻繁,“直至身體崩潰的那一天。”
“我得想辦法做個手環,”格溫從書柜頂爬出來,抽空吃她被數次打斷的晚餐,謝天謝地肉桂卷終于吃完了,她才騰出心思仔細環顧這個房間,“可惜手環全面停用了,因為《公約》。”
在那個令所有宇宙都危在旦夕的危機解決后,部分蜘蛛俠牽頭起草了一份《公約》,就像世界大戰后各方勢力需要某份協定來維持局面一般,充滿形式主義的官僚陷阱。格溫敢篤定,雖然她認不全那幾個牽頭的蜘蛛俠,但他們一定來自某些秩序至上的宇宙。
她沒簽公約,霍比更是聽到這個詞就撥吉他模擬摩托車油門噪音,但手環仍然被全面廢止了。所有的蜘蛛俠在公約簽署大會后被傳送回了自己的宇宙,與此同時,那些能夠任意打開去往其他宇宙傳送門的手環徹底失效。他們留在手中的手環只剩空殼,還不如一塊會報時的老頭手表。
“沒有同伴,孤軍奮戰。”這樣的宿命仿佛只是被撥開了幾個月的迷霧,在塵埃落定后重新席卷回每一個蜘蛛俠的身上。
格溫抬頭,透過窗戶上的雨簾仰望這個和她的世界異色的天空:“那么多蜘蛛俠,不守規定的人多了去了,把《公約》當狗屁的人怎么就不能有我一個呢。”
不過要做手環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即便格溫知道怎么做。
“這可不是米格爾或者潘妮他們的宇宙,以當下的科技水平,要從零開始造手環得花不少時間呢。”
比起那些,她眼下還有許多更為緊迫、不得不做的事情。
“比如找個地方落腳?”這個世界沒有史黛西(前)警長,更沒有屬于她的家。她的處境甚至不如住在社區里的偷渡客們,和無房無產領救濟的流浪漢沒什么區別。
客廳里傳來走動的聲音,尚未等到歸客的母親徹夜未眠。格溫才后知后覺自己想得太過投入,甚至忘了自己還在徘徊者的房間里。
她警覺地蹲下,不過瑞奧似乎沒有再進這個房間的意思。格溫的眼睛早已適應了昏暗環境,她開始仔細打量起房間的擺設。
*
即便知道徘徊者邁爾斯和蜘蛛俠邁爾斯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任何人看到如此熟稔房間都很難不作比較。
格溫有些恍惚。三棱大窗,進門左手處的床右手邊的書桌,書桌邊供涂鴉作畫的立架,這些她都在1610宇宙見過。只是此刻眼前的比那要凌亂許多,色調更暗沉,甚至整個房間里找不出什么暖色調的鮮艷物品,就連卷起的窗簾都是暗綠色。
“那個像太陽花一樣直率坦蕩還友善的邁爾斯去哪了?”
格溫翻了兩頁涂鴉本,發現許多頁已經被撕掉了,留下的全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噴繪設計草稿,這里的主人藏起或是丟棄了某些更重要的東西。
合起涂鴉本時,她瞄到了封面上貼著的簽名紙,上面用連筆涂著“邁爾斯·G·莫拉萊斯”。
原來徘徊者有個中間名。G代表什么?
格溫沒有找到那個用來收藏的手辦。事實上,她意識到這個房間比起蜘蛛邁的房間缺失了太多年輕人喜歡的潮流玩意,除了床頭那只索尼耳機,還有床底的AJ鞋盒之外——這兩樣顯然是房間的主人難得下血本購買的。
“因為那些東西太貴了。”格溫幾乎是瞬間就反應了過來。
輻射蜘蛛的錯位、莫拉萊斯警長的死造成的震蕩,于整個紐約是邪惡六人組與徘徊者橫空出世,于莫拉萊斯一家來說就是從富裕滑落到溫飽線的掙扎。
其實格溫已經去過太多宇宙,見過各種不同版本的彼得帕克、霍比布朗亦或是她自己,或好或壞,或貧窮或富貴,她本應該對這種不同宇宙不同命早就習以為常的。但她的視線還是緩滯了片刻。
“Well,至少他還是去了愿景學院。”她的目光落在衣裝建議收納架里的制式校服上時,先前遺忘在角落里的線索終于漂了起來。
既然這個世界同樣有愿景學院,而她又在尋求一個穩定的暫留所與合理的身份……
她原先讀的也是愿景學院,真是多謝這所高中在多個宇宙兢兢業業地勤懇連鎖辦校,簡直就像蜘蛛俠宇宙里的麥當勞,這可幫了她大忙。
格溫對它的招生理念與管理模式了若指掌——憑成績和特長錄取,新學期接受轉學生,而且強制寄宿。
再看時間……根據天氣和街頭市民的穿著,約莫是夏末初秋。徘徊者的房間里沒有日歷或報紙那么老式的東西,但地上還有成摞沒寫完的假期作業,看進度并不樂觀。
“很好。”這是她即將上的第三所愿景學院了。
*
滂沱大雨轉小時,潛行回家的徘徊者發現自己的窗戶打不開了。
“該死,我明明留了出入口的。”邁爾斯試著往下推窗,發現它紋絲不動,向內的卡扣緊緊閉合著。
幾點了?他掏出手機想看時間,映入眼簾的除了數字,還有幾條語音信箱提醒,全是來自他母親的。
“壞了,我忘了她昨晚不值夜班。”邁爾斯繞去消防梯那側,在臺階上換了鞋,再把徘徊者的戰衣掖進夾克里。兩只拳套留在艾倫叔叔的工作室里充電,其余的裝備亦然。
消防梯連接的窗臺鎖鏈已經老化了,開啟的時候會有兩聲沒來由的轟鳴,生銹的鏈條滑動摩擦時絕對能把屋內的人吵醒。
希望母親睡眠不要太淺,或者那幾個哥斯達黎加人現在打算出門上早班,他就可以趁著他們鬧出來的動靜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間,裝作他早就回家了。
邁爾斯靠在窗邊聽了幾秒。整層樓都很安靜,看來鄰居們上工的時間比他預料得還要早,而母親大概正熟睡著。他將轉動圓柄扶手的動作壓到最輕,盡量保證除了無可避免的鏈條噪聲,還有對面那棵樹上白胸鴯的晨鳴以外,半點多余的聲音也不要有。
“咕……”他的手指剛觸碰到把手,“多余的聲音”就應運而生。
邁爾斯摸了下腹部。艾倫叔叔簡直烏鴉嘴,他真的得餓著肚子去翻冰箱了。
“嗡——吱”他早就注意到過,這扇窗開啟的聲音像汽船啟程的鳴笛,然而它鳴到一半就沒汽了。邁爾斯閉著眼把窗向下推,噪聲再拖延一秒都令他牙酸。
屋內無燈,遮光窗簾嚴嚴實實閉著,他正好悄聲邁進去,消防窗處泄進來的光很快被重新隔絕在外。
“喂!”
“Shoot!”邁爾斯被突如其來的人聲炸得貼在窗臺上。
“上哪鬼混去了?”
邁爾斯的眼睛適應了黑暗,他家客廳連布局都發生了改變——電視機對面的長沙發被拖到消防窗前橫著,他的母親瑞奧側躺其上,綠瑩瑩的眼睛盯著他,像兩盞萬圣節房檐上的飄燈。
“媽!”邁爾斯干巴巴地應了一聲。
“就知道在這里能堵到你,”一夜沒睡的女人從沙發上下來,嘴里英語西語像切片面包在空中胡亂地飛,逮住什么語言說什么語言,“好小子,電話不接,一晚上不回,你是翅膀硬了覺得自己能橫闖布魯克林了?這可是紐約!”
瑞奧用力一拉手邊的百葉窗簾,格柵外的城市依舊塵煙不熄,昨晚幾個街區外接連發生了大火、爆炸和樓宇崩塌,雖然雨水澆滅了大部分明火,但疏散救援情況不太明朗。她從快訊里聽說有新出現的神秘人出手救了許多被困者,但不論是災難還是勞什子神秘人,在如今的紐約都算不上新鮮事了,這座城市和人心一樣逐漸對此感到疲憊。
“你也知道現在外面是個什么光景!正常哪個沒滿二十的小孩敢在這樣的夜里出門?你倒好,萬一困在這些災難現場,我要拿什么告慰你祖父祖母還有你父親的在天之靈?”
“媽,我和艾倫叔叔在他的工作室……”
“艾倫·戴維斯也不接電話!”這個解釋簡直就是往女人的怒氣上添柴,“你手機壞了還是他手機壞了,還是碰巧你倆手機撞在一起玉石俱焚了,非得杳無音訊才行?”瑞奧把自己都說笑了,連西語都開始打結,她有些缺氧,用力喘了兩下才給肺里填上足夠的空氣。
眼前的少年佇立在窗邊沒有動,兩條辮子乖順地貼在消防窗臺上。這還是她在杰弗遜·莫拉萊斯去世之后頭一次發這么大火,近乎歇斯底里。
“我只剩下你了,邁爾斯。”
*
“不會再有下次了,我發誓。”邁爾斯這樣向母親保證。
“還有你的手機,只要不在上課時間就別給我轉到語音信箱。”
邁爾斯把自己的手機屏轉給瑞奧看,他已經重新開啟了接聽來電模式。
他用冰箱里的麥片和辣香腸餅草草填了久曠的肚腸,才擺脫母親的嘮叨一頭栽進自己的房間。他一個晚上沒睡,換來一張破解得七零八碎卻不知其意圖的圖紙,這件事已經夠令他困擾好一陣子了。
他踢掉鞋,黑紫色的AJ撞到,翻滾著停下來。書桌隔壁的涂鴉本立架被波及了,架子晃了晃,一片細小的屑末從架子的邊緣滑落。
邁爾斯在地上拾起了它,是一片面包屑。
似乎是肉桂卷上掉下來的。
他本來以為鎖上他房間窗戶的人是母親瑞奧,現在看來或許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