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作業。
這種事就像對徘徊者的巨大嘲弄。
“但是你必須如此,”艾倫叔叔暫管了他的摩托車頭盔,并且在他試圖取徘徊者裝備的時候擋在了他面前,“我一直相信你有巨大的潛力,也會無條件支持你,但不包括縱容你早早輟學。”
光頭男人大拇指向內指著自己的胸膛:“不然就會變得像我一樣。”
“像你一樣又沒什么不好……”邁爾斯一張臉硬邦邦的,他總是不大活潑,不符合年齡的沉悶。艾倫這個時候總會想起蜘蛛邁,那才比較像15歲該有的模樣。
“聽著,我是一個很容易走錯路的人,”艾倫把徘徊者的摩托車鑰匙和自己的串在一起,雖然他不介意讓侄子騎去校門口吸引所有人眼光,但它的機型和樣式早就成了邪惡六人組的眼中釘……也會成為高中紀律委員會的眼中釘,“如果不是和你一起做這些,如果不是因為你父親,我或許還在為金并賣命,金并死了就再給禿鷲賣命,從一個惡人的副手轉做下一個惡人的副手,或者干脆自立山頭,或者做了一堆惡后死于無謂的事,就像蜘蛛邁說的那樣。”
“別提他了。”
“所以我希望你比我更好。雖然你已經比我更好了,但我更希望一直如此。”
說了一堆還是讓他補作業。
“沒了圖紙,禿鷲正帶人滿城亂轉地找呢,夠他忙活好一陣子,正好任你保持低調。”
邁爾斯的目光順著話題移到工作室的計算機上。圖紙已經破解出來了,但他對于這張圖紙本身卻毫無頭緒,他或許得去找懂行的人問問,或者再打聽些情報,他們之前的訊息源顯然很不可靠。
邁爾斯在小論文草稿紙背面記下了他的實習計劃,實習地點得是那些可能知道禿鷲科技在謀劃些什么的地方。艾倫叔叔看他埋頭動筆,把工作臺上的聚光燈調亮了些。
“對了,你上次碰見的那個蜘蛛小妞,”艾倫想起來侄子那晚意外的耽延,好像后來就沒了下文,“到底怎么回事,你后來有再碰到過她嗎?究竟是什么樣的意外?”
“我怎么知道,”邁爾斯頭都沒抬,“可能早就離開這個宇宙了吧。”
*
邁爾斯出門前蹭了一眼早間新聞,很好,暫時沒看到什么與神秘蜘蛛人有關的消息。占據頭條的是幾個重要的紐約市議員性情大變、名流失蹤或是某某熱衷社交的有錢人反常地減少出席的新聞,類似的消息已經陸陸續續登了幾個月。艾倫把這類新聞當作記者們純閑出屁了:“他們拎不清紐約的危機到底是什么!”。而彼時的邁爾斯則無意評價這些媒體的專業素養或新聞倫理,順嘴一猜:“或許失蹤和性情大變都是危機之下的反應呢。”
不論新聞如何寫,真實的危機只有生活在此地的市民才有資格言說。
現在上學的路比以往艱險許多。那塊曾經的街頭3v3籃球場已經由于藏有未爆的炸彈被ATF[1]封鎖了,邁爾斯的舊友抱怨過自那以后他們又失去了一塊能和朋友們自由喘息的陣地。而斜對面的街區,那里曾有布魯克林區最好的土耳其烤肉,在上個月被夷為平地。紐約警察和市政只從烤肉店里清出斷肢和烤肉卷筒爐,剩下的殘垣與磚塊還得等他們處理完上上個月的現場才會被收拾運走,附近的中學生們只得繞道而行。
在一窩即將傾覆的巢上維持上下學日常,這才是他們生活最大的不自然之處。
邁爾斯踏進了廢墟。用“踏”這個詞顯然不妥,因為那些尚未粉碎的墻、搖搖欲墜的招牌和半扇玻璃組成的是一座廢墟山。折斷的建筑物下,石棉防火布、包裝食物的牛皮油紙和無數生活塑料露出臟污的碎片。
他借力爬上去,在裸露的鋼筋和皸裂的混凝土間騰挪跳躍,對他來說這樣比繞道更快,主要還是因為他出門太遲。
他跨過一處歪掉的煙囪時,聽到了屋檐塌陷形成的空洞里傳來的啜泣。
有個年邁的紅發女人正在親吻廢墟上的灰泥。她的紅發很久沒打理過了,像一把燒起來的枯草,唇上滿是沙子,淚水滑落以后沖出了兩條清晰的線。邁爾斯認識那個女人,她原本是這個街區里最刻薄的一個鄰居,住在烤肉店上層轉租的閣樓里,成天抱怨營業到凌晨的店面影響了她早睡的作息,有時還會拿報警威脅店主兄弟,聲稱他們不查身份證就向臉嫩的亞洲人提供酒水。但她卻成了炮彈爆炸時少有的被率先救出去的人,因為當晚邁爾斯和艾倫在場,而她離他們更近。
在四面楚歌的時候,他們時常救不了所有人,于是只能取舍。
“如果我是蜘蛛俠的話,或許會不一樣。”
*
然而現在他的世界似乎真的滯留了一個蜘蛛俠。
邁爾斯把鑰匙插進重新分配過的儲物柜的時候,從身后經過的幾個同學嘴里第一次聽到了“新來的玩搖滾的高四女生”的消息,眼皮一跳。他將厚厚一摞新選課書單上的參考資料往柜子里推,耳朵盡量留意那些人的討論。
即便幾個關鍵詞聽起來能讓他聯想到某個人,即便在房間里發現了可疑的面包屑,但他認為對方早已離開,再說也不至于如此冤家路窄……
“搖滾,你怎么知道她玩這個,她加入樂隊了嗎?”低年級的男生總是對高年級學姐有著某種特殊關注,尤其是新人,仿佛多打聽兩句就有機會在返校日舞會上跟對方搭上話。
“廢話,看那個情緒核發型就懂了好吧。”
邁爾斯想起了蜘蛛邁的涂鴉。
“我又沒見過嘛,”姜黃色頭發的男生不服氣,“她選了什么課,有機會我說不定能看一眼呢?”
“你問我我上哪問去,”臉上有雀斑的那個棕發男生嫌他問題太蠢翻了個白眼,“但是有條路子肯定能見到的,她有體操特長,周三五肯定會參加體操隊訓練……”
“啪!”
他們身后的拳擊辮男生重重拍上了儲物柜的門,兩個聊閑天的高二生住了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
格溫是在化學實驗室里見到邁爾斯的。
她之前困在莫拉萊斯家時,等到快拂曉才趁著鄰居出門上班的動靜從客廳未鎖的窗戶溜了出去,彼時匆匆瞥了一眼客廳墻上掛著的家庭合照,對這個邁爾斯的長相有了數——完全沒有刻意去記的必要,因為正如蜘蛛邁所言,他們倆除了發型之外,五官如同照鏡子一般。
這門實驗課是跨年級通選,她早在自己的宇宙中就上過,此時選擇再上一次僅僅出于實用角度考慮。
“史黛西小姐,”實驗課老師踱步過來,檢查了一遍她實驗臺上蒸發皿里析出的顆粒,“做得不錯。”
格溫沖他敷衍一笑,把另一套裝著液體的儀器踢進桌下視線的死角。
前面黑皮膚的拳擊辮男生感受到椅子下的動靜,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量杯里裝著的東西。
濃稠的半透明液體,沾在攪拌棒上就會化成高強度的絲狀物,略微發藍的熒光白。
他還沒來得及多看幾眼,這套儀器就被什么東西飛快地拉著扯了回去。
后桌的人顯然在老師眼皮子底下玩當面一套背面一套。她動作幅度小且輕,但手腳麻利,實驗桌下和地上的背包里藏著許多分明不屬于本節課程范圍的試劑。
魔女熬藥呢。邁爾斯通過廣口瓶邊緣的倒影觀察后面的人,剃掉一側的金發和漸變粉紅的發尾,專注地低頭時兩顆眉釘熠熠反光。確實符合魔女形象。
廣口瓶上的人抬眼睨過來一瞬。她明擺著注意到了他的觀察,卻并不在意。
“她認出我了。”邁爾斯心想,緊接著就意識到以他這張臉,被認出來是理所當然的事。
*
下課鈴響的時候,魔女熬的藥已經憑空蒸發了。多余的試劑瓶洗好擦拭完畢擱在化學儀器架上,仿佛從始至終沒有人動過。
格溫感受著蛛絲發射器的重量變化,心里有了點底。這個城市的危機事件發生得太過于密集,以至于她儲備的蛛絲以往常幾倍的速度逼近告罄,幸好愿景學院的化學實驗室試劑儲備能夠滿足她蛛絲制作的配方需求。
她拉高袖口,把蛛絲發射器推了進去,貼著小臂。
大家都在匆匆收拾東西趕下一節課,前桌動作格外快,幾乎只是把桌上的個人物品掃進敞開的包袋里,橄欖綠色的書包上貼著一張黑色框的姓名簽。在其他人拉上背包拉鏈時他已經站了起來。
格溫覺得她得說點什么。她不確定他是否認識她,他或許認識蜘蛛俠,但沒見過摘下面罩的她,而且她不知道蜘蛛邁有沒有提起過自己。
嚴格來講,其實今天才是他們頭一次以真容打照面,希望這個邁爾斯不要把自己當做某個缺乏邊界感的社交狂。
她瞅準了拳擊辮男生無意間朝后側身的空隙,向對方伸出了手:“嗨,我叫格溫,格溫·史黛西。”
下了課的教室很嘈雜,男生把雙肩包背在一側,用力甩穩當了些,而后徑直拉開了教室的門把手。
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格溫友好的握手姿勢在空中懸停了兩秒,然后有些尷尬地收回來。
“好吧,他認出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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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TF:美國煙酒槍炮及爆炸物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