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要呢！”小魚干笑著躲開華婷的魔爪，順手抓起枕頭反擊，“課代表可是要監督你們交作業的！”

李靈靈突然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你們知道嗎？我聽說吳老師去年帶的畢業班數學平均分全年級第一！”她指了指上鋪的床板，“我表姐就是她學生，說吳老師上課又嚴肅又有意思。”

胡悅從行李箱里掏出一盒象棋，輕聲插話：“我爸爸說......吳老師是市里的優秀青年教師。”她靦腆地推了推眼鏡，“不過她確實和我想象的數學老師不太一樣。”

四個女孩正聊得熱鬧，走廊突然響起急促又尖銳的哨聲。生活老師扯著嗓子喊：“510！聲音小點！午休時間到了！”

大家立刻噤聲，互相吐了吐舌頭，小魚干輕手輕腳地爬回床上，摸出手機給爸爸發了條消息：“分到510啦！班主任超級好！”發完才想起，初中部不允許帶手機，她趕緊把手機塞到枕頭底下。

下午的入學教育比想象中有趣。德育主任剃著寸頭一本正經地穿著印有校訓的POLO衫，在操場的大講臺上鏗鏘有力地對新生們說著開學寄語時，小魚干注意到方樂坐在禮堂另一側的（3）班隊伍里，正低頭在筆記本上畫著什么。方樂后方還坐著一個瘦高個，小魚干感覺這個瘦高個看著特別眼熟，但一下子也想不起來這是誰。

小魚干下意識無奈地聳了聳肩。

“在看什么呢？”李靈靈用胳膊肘輕輕碰她。

小魚干慌忙收回視線：“沒、沒什么......”

放學時分突然下起大雨。小魚干站在教學樓屋檐下，望著瓢潑大雨發愁--她忘記帶傘了。

正準備拿起書包放在頭上的時候，小魚干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喂！”

小魚干回過頭，方樂撐著一把墨藍色大傘站在雨里，新發的校服袖口已經被雨水打濕了一片。“要一起走嗎？我送你到宿舍樓。”

“不用了不用了，我可以和舍友一起沖回去。”

小魚干猶豫了一下，突然聽見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笑聲。華婷和李靈靈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了走廊拐角，正擠眉弄眼地做口型：“不-要-拒-絕-哦-”

小魚干沖華婷和李靈靈瞪了瞪眼，又轉過頭害羞地看了看方樂。

“呃呵呵，好吧，我舍友拋下我了，那謝謝你了。”小魚干紅著臉鉆進傘下，刻意和方樂保持著半臂距離。雨水在傘面上敲打出密集的鼓點，隨著走動的腳步水花均勻地濺到小魚干和方樂的褲腿上。

“慢點走吧，待會兒褲腳都濕了。”

她聞到了方樂書包上淡淡的薄荷味。

“你們班怎么樣？”方樂又開口了。

“挺好的，班主任是數學老師，但一點都不兇。”小魚干盯著自己被雨打濕的腳尖，“你們班呢？”

“我們班主任是體育老師。”方樂突然笑出聲，“今天第一節課就帶我們打籃球，結果自己扭到腳了。”

兩人同時笑起來，傘下的距離不知不覺縮短了些。路過公告欄時，方樂突然停下腳步：“對了，你看社團招新通知了嗎？”

小魚干搖搖頭。方樂指著玻璃窗里彩色的海報：“我想報科學社，你要不要也......”

“程安！”華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和李靈靈共撐一把花傘，笑嘻嘻地追上來，“宿管說要查寢哦，快走啦！”

看著小魚干被舍友們拉走，方樂舉著傘站在原地喊道：“明天課間操我在二樓連廊等你！有東西給你！”

第二天清晨，小魚干被宿舍刺耳的起床鈴驚醒時，窗外還泛著蒙蒙的青色。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胡悅已經疊好被子在陽臺上背單詞了。

“510全體！五分鐘后檢查寢室！“生活老師的腳步聲伴隨著鑰匙串的嘩啦聲從走廊盡頭傳來。小魚干一個激靈坐起來，手忙腳亂地把被子抻平。華婷昨晚熬夜看小說留下的黑眼圈若隱若現，她往臉上撲了點涼水才清醒過來。

課間操的鈴聲響起時，小魚干正被吳老師叫到辦公室幫忙核對新生信息。陽光透過百葉窗在辦公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握著圓珠筆的手指微微發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頭看向墻上的掛鐘。

“怎么了？“吳老師注意到她的走神。

“沒、沒什么...“小魚干慌忙低頭繼續謄寫名單，鋼筆尖在紙上洇開一個小墨點。她悄悄用余光瞥向窗外，二樓的連廊在陽光下泛著白光，幾個模糊的人影正三三兩兩地經過。

整理了兩節課，等抱著資料袋回到教室時，午休預備鈴已經響了。小魚干剛要推開后門，就聽見里面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從門縫里望去，她看見方樂正彎腰翻著自己的課桌，校服下擺蹭上了粉筆灰都渾然不覺。

“找到了！“方樂小聲歡呼，從她文具盒里捏出兩粒橙黃色藥片。陽光下維生素片在他掌心閃著細碎的光，他仰頭吞下去時喉結輕輕滾動。

“方樂！“小魚干猛地推開門，聲音尖得把自己都嚇了一跳。教室里幾個正在午休的同學紛紛抬頭，王影的鉛筆在作業本上劃出長長一道痕跡。王影也是小魚干的同桌，這個男生平時要么安安靜靜地寫作業，要么像個廣播一樣唱歌，此刻第一個站起來攔在了兩人中間：“別在教室吵架...“

小魚干正在氣頭上，抬手想推開他，卻不小心“啪“的一聲打在了王影臉上。教室里瞬間安靜得能聽見吊扇轉動的嗡嗡聲。王影的臉歪到一邊，眼睛瞪得大大的，左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我...“小魚干看著自己發麻的掌心，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王影默默轉過臉，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文言文全解》，書脊已經摔出了褶皺。

走廊上突然傳來腳步聲，生活老師探進頭來：“剛才誰在尖叫？“她的目光在教室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王影紅腫的臉上，“怎么回事？“

王影低著頭沒說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小魚干看見他校服袖口洗得發白的線頭，想起昨天他借給自己的橡皮還躺在筆袋里——那塊印著火箭圖案的橡皮。

“老師，是我不小心...“小魚干剛開口，方樂突然插話：“我們鬧著玩的！“

生活老師狐疑地看著他們，王影突然抓起書包沖出教室，把門口看熱鬧的同學撞得趔趄了一下。小魚干想追出去，卻被涌進來的人流擋住了。

午休鈴響過二十分鐘后，吳老師出現在教室門口。她今天把長發盤了起來，露出線條柔和的脖頸，但眉頭皺得比平時上課講錯題時還要緊。

“程安，“她的目光落在小魚干絞在一起的十指上，“來一下辦公室，把剛才那個男生也找來，你倆一起過來。“

走廊盡頭的窗戶開著，風吹進來帶著食堂油炸食物的味道。小魚干忐忑地上樓去（3）班找方樂，在（3）班門口站定，方樂正坐在講臺上，“方樂，我們班主任找你。”

（3）班的同學開始起哄，小魚干又看見了那個瘦高個男生——抬起頭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現在看清他校牌上寫著“祝明遠“。

德育處里，王影坐在靠墻的塑料椅上，手里捧著杯熱水。教導主任正在翻看監控錄像，眼鏡反射著屏幕的藍光。見小魚干進來，王影立刻站起來，結果碰翻了水杯。

“對不起！“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愣住。熱水在地板上漫開，倒映著窗外搖晃的樹影。

教導主任推了推眼鏡：“王影說是他自己不小心撞到的。“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小魚干，“但監控顯示...“

“是我打的。“小魚干盯著地板上漸漸擴散的水漬，“我會寫檢討。“

回教室的路上，吳老師突然在連廊拐角停下。九月的陽光透過香樟樹葉，在她白襯衫上投下晃動的光斑。“知道為什么讓你當課代表嗎？“她輕聲問。

小魚干搖搖頭，眼淚滑到了鼻尖。

“因為你在入學測試的解題步驟里，“吳老師遞給小魚干一張紙，“連'解'字后面的冒號都寫得特別工整。“

遠處操場傳來體育課集合的哨聲，幾個初一新生追逐著跑過草坪。小魚干突然發現，王影的《文言文全解》還攥在自己手里，書頁間夾著一張便簽，上面工整地抄著《論語》里那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字跡方正得就像印刷體。

“方樂，以后不要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