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陸嶼江給她打電話，語氣里透著高興，他說：“子笙，我媽說請你去家里吃飯，她親自做幾樣拿手菜。”

子笙覺得意外，那天她的確感受到他母親并不喜歡她，今天的邀請顯得很突然。

“好。”她還是答應了。

“那我晚些時候去接你。”陸嶼江說。

“不用，我自己打車過去就行。”她不想讓陸嶼江母親覺得她要接來接去的矯情，便拒絕了。

下午上完課，子笙回宿舍換了衣服，特意挑了個普通的包背上，對著鏡子照了又照，確定沒什么不妥，才出校門，打車去陸嶼江家。

中途還下車買了束花，買花她是思慮良久的，買貴的東西，她怕陸嶼江母親又覺得她充門面，買便宜的，又顯得小家子氣，所以想來想去，覺得買花最合適。

沒想剛到陸嶼江家樓下，就看見林以函從車上下來。

子笙愣了愣，林以函已經拎著大包小包的禮盒走了過來：“方小姐，好久不見。”

“你好。”子笙微一笑。

“是要去嶼江家嗎，一起吧。”林以函說。

子笙只得被動的跟著她一起坐電梯上了樓。

陸嶼江開的門，他看見林以函也很意外，身后傳來他母親的聲音：“以函來啦，快進來。”

“阿姨，我過來的急，沒來得及買什么東西，給您帶了點補品什么的，您別介意。”林以函大方得體，說話漂亮，，其實不管她說什么，陸嶼江媽媽都喜歡。

“人來就好，還帶什么東西，阿姨只要見著你來高興。”江照秋一改前些日子見子笙的態度，親自拉著林以函的手，把人請進屋里。

子笙尷尬的站在原地，陸嶼江接過她手里的花，說：“進來吧。”

子笙進來先叫了人，江照秋倒是笑著應了一聲，自然沒有對林以函的熱情。

“方小姐，坐。”她禮貌而疏離：“一會就可以開飯了，讓嶼江陪你在客廳坐坐。”

林以函陪著江照秋在廚房忙碌，看上去就像是一家人。

子笙心里是有氣的，她看著陸嶼江的眼神里有質問。

陸嶼江解釋道：“我不知道我母親還請了以函。”

子笙不便在這種場合下跟陸嶼江起爭執，他母親安排這頓飯，顯然是讓林以函來示威的，也表明態度，她喜歡的是林以函，而不是她方子笙。

這頓飯吃得如同嚼蠟，子笙的教養讓她盡可能的維持表面的禮貌，陸嶼江母親對她的排斥，讓她做不到真正從心底里敬重她，而她表面上的尊重是因為江照秋是陸嶼江的母親、是長輩。

飯后，江照秋再三挽留林以函留下陪她敘舊，又對陸嶼江說：“嶼江，你送送方小姐。”

子笙如臨大赦，禮貌的道了別，轉身就走，她甚至不想讓陸嶼江送她，她現在非常的生氣，根本不想理他。

“笙笙，你聽我說。”陸嶼江追著她下了樓。

“說什么？你媽媽根本不是真心邀請我的，她只是想讓我知難而退。”子笙走得極快。

“是，我知道我媽今天做的很過分，可我也很無辜，我事先并不知道林以函會來。”

“我原本還奇怪，為什么初次見你媽媽，她就表現出對我的排斥和不喜歡，我以為是我做的不好，可今天我才明白過來，是因為一開始你媽媽喜歡的人就是林以函，她希望她兒子的女朋友是她認定的女孩子。”

“我媽喜歡以函，是因為她們在英國就認識，她只是不了解你，不知道你有你的好。”陸嶼江試圖讓子笙明白，不是她不好，而是因為他母親先入為主。

“我再好，得不到你媽媽的認可都是無用。”子笙停下來望著他說。

“我喜歡的人是你，不管我媽希望我跟誰在一起，不管她喜歡誰，都不能阻止我喜歡你。”陸嶼江眼神堅定，抬手摁在子笙肩頭。

“如果你媽媽一直不同意，你夾在我們中間會很為難，到最后，你會覺得累，你會左右搖擺，你會慢慢地倒向你媽媽那邊，會為了你媽媽放棄我。”再美好的愛情也抵擋不了親情的裹挾，她跟他媽媽之間，她必輸無疑。

“不會的，傻瓜，不會的，我怎么會放棄你呢。”陸嶼江把子笙擁入懷里，一下下的撫著她的后背，說：“給我點時間，好嗎？我來說服我媽，她會同意的。”

子笙靠在陸嶼江懷里，只覺得疲憊，她知道她應該堅定不移，她也一直認為她可以，甚至可以反抗她父母。可當她面對陸嶼江母親的反對的時候，她感到了害怕，從小到大，她沒遇到過挫折，她的內心一點也不強大，她怕只要一點點的阻礙，自己都會堅持不下去。

陸嶼江雖頂著個“陸總”的頭銜，但那是他在英國公司的職位，在上海這邊他實際上并無職權，失去了林以函的支持，等于失去了話語權。

職場上多的是見眼色行事的人，原本以為陸嶼江是頂著林家女婿的頭銜來的，現在聽說他要跟別人結婚了，不敢對他怎么樣，但對他手底下的人卻百般刁難，陸嶼江心里有數，卻也不好多言。

“笙笙，你說我如果自己出來創業，好不好？”陸嶼江突然對子笙說。

子笙聰明，陸嶼江這么說，她心里就明了了：“是不是工作不順利？”

陸嶼江確實是萌生了離職的打算，但還沒有下定決心：”沒有，我就是隨口一說。”

子笙過去摟住他的腰說：“如果你在致遠干的不開心，那就離開，你想自己創業我就陪著你，不管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支持你。我不怕吃苦，也可以不要優渥的生活，只要跟你在一起，我怎么樣都行。”

陸嶼江深深的吻著子笙，仿佛在工作中受到的所有的不公平，在此刻都被子笙的話給撫平了，他在她唇邊低喃：“有你真好。”

子笙回應著他的吻，說：“我愛你！”

“我也是。”陸嶼江緊緊摟住子笙。

陸嶼江遞交了辭職報告，人事部門知道這里面的關系，沒敢擅自決定，將辭職報告交給了林以函。

“為什么要辭職？”林以函將陸嶼江的辭職報告拍在了他辦公桌上。

“我只是覺得以我們現在的關系，我留在致遠，大家都會很尷尬。”陸嶼江很平靜，他丟下手中的筆，看著林以函說。

“是有人給你臉色看了嗎？”林以函知道父親也在權衡，陸嶼江的項目完成的很漂亮，但上海公司總經理的任命卻遲遲沒下來，陸嶼江心里不痛快她也知道。

“這很正常，踩低捧高是人的本性。”陸嶼江說：“這并不是我想離開的主要原因。”

“那是為了方子笙？”林以函又問。

陸嶼江沒有回答。

“她到底有什么好？”林以函不能理解。

陸嶼江終于一笑，說：“她沒那么好，但我就是喜歡她。”

林以函再也無言以對，停了片刻，她說：“就算你是為了她，可是你知道創業的艱辛嗎？萬一失敗了，你拿什么給她好的生活，你愛她，就是為了讓她陪你吃苦嗎？別天真了，陸嶼江，現在公司這些人的白眼你都不能忍受，你出去創業只會面對更多的白眼，只要你還干這一行，致遠的影響力就會一直籠罩著你。”

林以函的話很現實，沒有給陸嶼江留情面，在她眼里陸嶼江是很優秀，可他的優秀需要致遠這樣的平臺，脫離了這個平臺，他沒有資金、沒有背景，僅憑著一腔熱血是無法實現階層的跨越的。

她不想放棄陸嶼江，雖然他現在一顆心都在方子笙身上，可是時間久了，他會發現，只有她才適合他，更何況她有他母親的支持。

真正讓陸嶼江放棄辭職的原因并非是林以函的一番話，而是他母親的病。江照秋沒有騙他，她是真的不舒服，上次林以函帶她做了身體檢查后，報告顯示是胃癌。

母親的病對他而言是頭等大事，他不可能再分出精力來創業。林以函非常盡心，給江照秋找了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

陸嶼江整個人都憔悴了，子笙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現下說什么都不能減輕他的痛苦。

“我能幫什么忙嗎？”子笙問。

陸嶼江搖了搖頭，說：“以函找了國內最好的消化科專家，會診的結果還沒出來。”

是啊，這種時候，就體現出林以函確實比她能干，陸嶼江母親選擇林以函是有道理的，而她不過是個未出社會的小丫頭，除了一腔愛意，什么也給不了陸嶼江。

在現實面前，愛情是多么蒼白無力。

子笙說：“那就好，會沒事的。”

“對不起，笙笙。”陸嶼江說：“這段時間我可能抽不出空陪你，我要工作，手上又有一個新的項目啟動，我還要陪我媽媽去看病，我可能分身無暇，我------”

“我知道，我知道。”子笙安慰他說：“沒關系，你媽媽的病要緊，我沒關系。”

陸嶼江又神情恍惚的點了點頭：“對不起。”

子笙心里很難過，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覺得她會失去陸嶼江。

子笙本來是想去醫院看看陸嶼江的母親，不管怎么說，這都是禮數。但陸嶼江告訴她，他媽媽還不能完全接受自己的病，心情很不好，不想見人，于是她便放棄了，只叮囑陸嶼江多陪陪他媽媽。

沈婷看子笙郁郁寡歡，不免擔心，前一陣子整日沉浸在陸嶼江跟她求婚的喜悅里，怎么才過去一個月，這份喜悅就蕩然無存了，子笙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

“子笙，我帶你去散散心吧？”沈婷提議。

子笙心情一直沒好，懨懨地搖頭：“不想去。”

“別啊，你再不出門，人都要悶壞了。”沈婷挽著子笙的胳膊勸說道：“我讓維寧帶我們去打高爾夫好不好？今天天氣又好，到綠地上走一走，整個人都舒暢了。”

子笙有點被說動了，她已經一個多月沒見著陸嶼江了，連電話都沒打幾個，她知道自己這樣下去不行，她愛陸嶼江，可是她還是她自己，日子總要過下去。

“去吧，去吧。”沈婷見子笙有些動搖，不禁又說道。

“好吧。”子笙終于松口。

四月的天氣，春意正濃，這時候打一場高爾夫是真正的享受。張維寧親自開的電瓶車帶沈婷和方子笙進場。

子笙一下車，就看見上官聞顥也在，他正揮出一桿漂亮的小鳥球，引得球童紛紛鼓掌。

“上官，你今天狀態不錯啊！”張維寧下車就夸道。

上官聞顥轉身看見沈婷挽著子笙走了過來。她今天穿一身粉白相間的運動裝束，帶頂棒球帽，顯得格外嬌俏。

“今天怎么沒帶女伴？”張維寧問。

“一個人清閑。”上官聞顥穿著一身白色的休閑裝，芝蘭玉樹般。

“那正好方小姐也是一個人，球場大，就交給你照顧了。”張維寧說。

沈婷把子笙往上官聞顥面前一推：“好好玩。”就跟張維寧坐電瓶車走了。

“會打嗎？”上官聞顥深深地看著她，他們有一段日子沒見，她氣色不太好，人也瘦了些。人家談個戀愛都是面若桃花、心若春水，她怎么反而無精打采的。

“不會。”子笙悶聲說。

“想學嗎？”上官聞顥又問。

“不想。”子笙意興闌珊。

“那就走走吧，這里氣候環境都好。”上官聞顥身旁跟著球童，他把手中的球桿遞了過去，示意他不必跟著了。

子笙也不說話，跟著上官聞顥沿著人工湖慢慢走，瞧見沈婷那邊笑語嫣嫣，她一身紅色的球服，在陽光下像一簇跳動的火焰。

上官聞顥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說：“我很奇怪，你跟沈小姐的性格大相徑庭，怎么會成為朋友的？”

“我很羨慕她，敢做許多我不敢做的事。”子笙黯然的說。

“你也可以。”在他看來，人活一世，就應該恣意灑脫，即便混賬一點又有何妨。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這需要底氣。”她轉過臉去，棒球帽遮住了陽光，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顧慮這個、顧慮那個，一旦有了羈絆，就會縮手縮腳，走不遠也飛不高。”

“陸嶼江能給你底氣嗎？”他突然停下來問她。

“又來了，能不提他嗎？”她眼眶微紅，匆匆越過他，繼續往前走去。

上官聞顥三兩步追上去，問：“你們吵架了？”

“沒有。”她回的迅速，反而顯得刻意。

“人呢，在學會愛別人之前，先要愛自己，任何時候都別委屈自己遷就別人，沒人值得你這樣做。”上官聞顥也不拆穿她的謊話，只不緊不慢的說道。

“你這個說法，用另一個詞來注解就是‘自私’”她揚了揚嘴角。能把自私說得這么冠冕堂皇的恐怕只有上官聞顥了。

他一笑：“自私有什么不好，只要不傷害到別人的利益，這也不是什么壞事。”

“你總是有理。”子笙不與他爭辯。

陸嶼江望向她頸間的項鏈，說：“上次的事，對不起啊。”

子笙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過事情都過去了：“你喝多了，我不跟你計較。”

“如果人人都像你這般大度，這天下就太平了。”上官聞顥聽子笙這么說，終于放下心來。

“你在你的一畝三分田里享樂就行，還管起天下來了。”子笙笑道。

“會開玩笑了，看來心情好些了。”上官聞顥心想，也不枉費他費心思安排這場球。

子笙疑惑的看著上官聞顥說：“是林以函對你說了什么嗎？”

上官聞顥今天說的這些話沒頭沒腦的，可仔細一想就都明白了，他一定是從林以函那里知道了她與陸嶼江之間出了問題，所以才有先前那番勸戒吧。

這丫頭就是太聰明了，僅從他三言兩語里就窺探到他的用意，她這樣通透的一個人，怎么就想不明白她跟陸嶼江不合適呢？

“聽了一嘴。”上官聞顥也不瞞她，但也沒多說。

“這天底下多的是沒有飯吃、沒有學上、沒有錢看病的人，你有空的話就去幫幫他們，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子笙想不通他這個大少爺為什么總是盯著她不放。

“我幫了啊。”上官聞顥理直氣壯：“晟宣每年捐那么多錢。”

子笙拿他沒辦法，說：“你要是實在沒事可做，就好好找個女朋友，認認真真談場戀愛。”

“那你幫我找啊。”他沒臉沒皮地說。

子笙知道他又不正經，于是也不正經的說道：“好啊，你喜歡什么樣的？”

上官聞顥看著她半玩笑、半認真地回答：“就你這樣的。”

專家會診的結果出來了，萬幸的是，陸嶼江母親雖然得的是惡性腫瘤，但好在尚未轉移，通過手術，預期效果還是很好的。陸嶼江的心情隨之也放松了下來，子笙自然也跟著高興。

子笙買了鮮花，還特意挑選了適合病人吃的補品，和陸嶼江一道去了醫院。他們到的時候林以函也在，子笙并不意外，似乎一早就料到了。陸嶼江母親的手術是林以函安排專家做的，包括這間私人病房，她提供了最好的條件。

江照秋見到子笙，依舊只是客氣的叫她坐，陸嶼江接過子笙手里的花，去插瓶。

待陸嶼江插好花，江照秋對他說：“嶼江，我有點餓了，你去給我買點粥。”

“好，我這就去。”陸嶼江沒有多想，忙答應道。

陸嶼江前腳剛出門，江照秋又對以函說：“以函，你陪嶼江一起去，他不知道我喜歡吃哪家的。”

“好，阿姨，我們去去就回。”林以函知道，陸嶼江的母親一定是想單獨跟方子笙說什么，所以把他們都支開了。

待病房只剩下子笙后，江照秋才開口說道：“方小姐出身書香，從小便受到良好的教育，我原本以為方小姐是個聰明識趣的人，沒想到你竟然這樣的固執，我是不會同意你跟嶼江在一起的。你剛才也看到了，嶼江跟以函很般配，他們在英國就是公認的一對，相處的就像男女朋友，如果不是你，他們順理成章就在一起了，你說你愛嶼江，那為何不為他的前途想想呢。”

“對不起，阿姨，我------”

“方小姐，你知道嶼江為了跟你在一起，放棄了什么嗎？”江照秋打斷她反問：“他本來會有一次升遷的機會，職位是致遠上海公司的總經理，而這個機會是以函幫他爭取的，這也是以函的父親對他的一次考查。但他居然為了你，不光失去了這個機會，他還想從致遠辭職。”

“我不知道，嶼江他從來沒跟我說過。”子笙想起當初上官聞顥也跟她說過，陸嶼江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接受林以函父親的考驗，如果過了這一關，往后就要平步青云了。

“他當然不會告訴你，因為你什么忙也幫不上，只會拖累他。”江照秋的話重重砸在子笙心口：“行了，嶼江從小就聽話，從來不會忤逆我這個當媽的，如今我身體也不好，你說，到時候真要他選擇，他會選你還是會選我這個媽？”

“阿姨，我------”這種選擇歷來都是死解，子笙明白她跟陸嶼江之間是跨不過這道鴻溝的。

江照秋擺擺手，不想再聽子笙說的任何話，直接說：“你們現在這些小姑娘，找到一個條件好的就糾纏不放，哪有一點女孩子的衿持。”今天她不把話說得決絕一點，將來也是麻煩。

子笙幾乎是顫抖著說：“對不起，阿姨，我學校還有課，就先走了，您好好休息，祝您早日康復。”

到了病房門口，正好撞見陸嶼江折返。他見子笙神色不對，還沒來得及問，江照秋就喊道：“嶼江，怎么回來了？”

“哦，我車鑰匙忘拿了。”陸嶼江又看了眼子笙，進了病房。

子笙在門口呆了兩秒，就快步離開了。

走出了醫院，子笙站在路邊，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經站了多久，在等什么，是在等出租車，或是在等陸嶼江能追出來，哪怕是給她打個電話問她一下，可是她什么都沒有等到。

親情跟愛情，從來都不需要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