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宋凜，我還是會賴著你。”
初見時，她身旁一眾侍女簇擁，而他于泥濘中和眾人低頭行禮，身后那些方才還在欺辱他的人此刻也斂去惡劣，他抬頭，驟然和那位小公主對上視線。
這一眼，就晃了他的心神，宋凜想，她的眼睛好亮……
沒來得及低頭，宋凜便遭到訓斥，“眼睛直勾勾得盯著公主干什么呢！拿清自己的身份，別臟了公主的眼！”宋凜眼里有一絲凌厲閃過，“還不快低頭！”
宋凜這次低下了頭，心里再次被寒意籠罩，可下一秒，清朗的聲音傳來，“無妨，嬤嬤不必這么責怪。”
“好甜。”他想，但不敢再抬頭去看那位小公主，他的身份不允許……
腳步聲漸遠，宋凜沒忍住朝小公主遠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卻忘記身后那些人還在，他們惡劣的按下他的頭，大聲的嘲笑他，“喂，還在看呢！”
“你拿清自己的身份啊！”
“哈哈哈哈……”
“我們的公主也是你這種人配看的？”
宋凜沒說話，他不能反駁，會換來更過分的欺辱，他知道，他不過是戰敗國的一個質子，在這里，他沒有尊嚴……
再次相見，是宋凜自己隨便躲了個角落看書，忽然就聽見軟軟的聲音喊他，“宋凜？”
已經好多天沒人叫過他的名字，不是因為尊卑不能直呼，是他們看不起他，他如同家畜般不配讓他們喊他的名字，宋凜一時有些恍惚，循著聲音轉頭。
這是他們第二次對視，不過，看見是小公主，宋凜忙低下頭要行禮，可是小公主沒讓，他看著小公主微彎的眼睛，衣袖下的手緊了緊，他有點慌。
小公主問他在看什么書，笑盈盈的說他好厲害，她都讀不懂，又猛的一變臉色說她要遲了就趕快和她道別。
宋凜還能隱約聞到一絲熏香，很淡，也很快就消散了，就像小公主一樣，他莫名想多聽小公主和他講話，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后來，宋凜聽說宮里有位受寵的娘娘難產而逝，可是關他什么事呢，他現在連父皇會派人接他的希望都被磨去了。
不過很快，他們又見面了，是在宴席上，他所在國家的使者來了，宋凜很意外，或許是戰況有變，又或許是局勢改變，平常沒人和他說國勢如何，即便瞧不起他，也不會和他說。
在宴席上，他看到了小公主，可是，她身邊看著冷清多了，他聽到皇帝喊她“永怡”，或許是她的封號吧，可是小公主眼眶是紅紅的，他的心也莫名一緊。
哦，皇帝許諾他們的使者，會送小公主去和親，也會遣人將宋凜送回國。
宋凜說不清楚自己有沒有高興的感覺，他看了眼小公主，小公主垂著頭，沒有說話也沒有鬧，或許是鬧過了沒有余地？
可是老皇帝不是最疼小公主了嗎，宋凜心里突然一驚，一切都說得通了……
宴會快要結束的時候，小公主睜著紅紅的眼，猝不及防的看向他，他不知道怎么了，也沒法開口詢問。
回院的路上，他聽見小公主氣喘吁吁的在后面追趕，他怎么可能不停下來？
這段路很偏僻，只有他們兩個人，小公主抬頭看向他，“我叫沈樂。”
“沈樂……”宋凜在心里重復，可小公主接下來的話讓他吃了一驚，“父皇已經定下會送我去和親，可以是你嗎？”
宋凜低著頭看著少女，不像是詢問，像是威脅，她都要哭出來了，來問他也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吧，嬌滴滴的小公主如今沒人庇護了。
宋凜清楚若是小公主和親的對象是他，就必須在回國后迅速發展自己的勢力，他現在這樣，即使回到自己的國家也不會有什么地位，這是事實。
可是，他還是不受控制的點點頭，小姑娘卻嘴一撇，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的樣子，宋凜抬起手，在觸及沈樂眼下的時候猛的回神，他說，“天涼，先回去吧。”
沒過多久，宋凜便回國了，但是他的處境依然很差，也是，能被父親輕易送去做質子的兒子，又能多重要呢？唯一好的一點是，他不必顧慮一些下人了。
一年過去，宋凜的才華開始顯現出來，即便是先前連起名字都是隨意起的父皇對他也開始有些關注，會看他寫的文章，會偶爾喊他問些策略……當然，也會引起其他皇子和娘娘的不滿，以及他們背后的勢力，太子之位，還空著……
原本覺得他只是個棄子，即使在關鍵時候回來也不會有任何威脅，但現在，他太危險了，皇帝的關注就說明了一切。
宋凜也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他要往上爬，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己，小公主還在等著他……
宋凜不斷發展自己的勢力，明著暗著也會在皇帝面前表現自己，他根本不怕被人唾棄和謾罵，沒什么時間了，他需要坐穩。
但是，往往天與愿違，皇帝決定要攻打小公主的國了，宋凜之前做的努力被人當成了利劍，皇帝下旨，在邊關逐漸攻破之時，由他率兵直接攻入敵國心腹。
宋凜沒有選擇，就像他當初沒有拒絕當質子的選擇一樣，他必須得去，那一夜，他失眠了，輾轉反側之際，腦海浮現的是小公主紅著的雙眼，好像在質問他，為什么要害她國破家亡，可是宋凜發不出聲音，他好像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選擇的權利……
邊關淪陷，京城的達觀貴族也人人自危，沈樂能聽見宮里人的閑言碎語，她知道父皇現在急于求和，商議了好多條件，包括現在就把她送去和親，沈樂眨了眨眼，她不想，可是，她沒有權利讓邊關戰士百姓們繼續犧牲，或許，如果可以犧牲她一人而換取和平的機會，這是最好的選擇了吧。
沈樂就整天把自己關在屋里，看著貴妃留下的東西，她有些不甘心，母妃是棋子，她是棋子，外公家是棋子，連她未出生的弟弟也是父皇算計的一環，可偏偏這些算計只是為了父皇求個心安，為了消除自己心中存留的猜忌。
父皇早就變了，沈樂知道，可是人為什么可以連本性到所有的一切都變了，沈樂卻不明白。先前為求得百姓安居樂業的父皇逐漸敗給了萬人之上而不在一人之下的權利，他渴求更多，卻不想失去更多，最終換來如今國家危亡的局面。
沒過一些時日，沈樂還沒被送去和親，她知道，父皇的算計落空了……來不及多想，宮中突然傳來呼救和廝殺聲，她出不去，必須得藏起來！
宋凜率兵攻進了那座令他有著眾多屈辱記憶的宮城，他懷著私心，首先挾持了老皇帝后，直接問了小公主的住處，他要去找小公主，別人怎樣無所謂，他答應過小公主的……
沈樂只聽見動靜越來越大，然后屋門被撞破，她屏著氣，祈禱不要被發現，可是那些士兵搜的很細致，她從柜子后的簾幕后拽出來。
攻破宮城，尤其后宮，哪能不被士兵凌辱一番，沈樂真的害怕了，這些士兵的眼神毫不掩飾，可就在幾人抓住她的手臂和雙腿要撕開她的衣服時，凌冽的聲音傳來，“滾出去！”
士兵都一驚，急忙出去，沈月抬起頭，在看清對方臉的那一刻，低下頭死死咬著唇……
天知道宋凜在路上有多慌，他向來知道，初見那一眼，小公主就已經深深刻在自己心里，可是現在的心慌還是無法言喻，在踏進屋里，看見小公主絕望的眼睛，他甚至想殺光在場的所有士兵，他們怎么敢的？
看見沈樂埋下頭，宋凜心里一緊，抬腿走過去，蹲下，在觸碰到沈樂肩膀的那一刻，對方卻猛的后退，抬眼是刺的宋凜發疼的抗拒和害怕，他的手僵在原地，片刻，又摘下披風強制裹在她身上，想說些什么，開口卻還是老樣子，“門開著，太涼了。”
沈樂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么心情，慶幸嗎？或許有吧，“已經挾持我父皇了嗎？”聲音沙啞到沈樂也有點驚訝。
對方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幾番開口，很糾結的樣子，“這不是我的想法。”
“嗯。”沈樂只是看著他，“我一直等著父皇告訴我，與我和親的那人是你。但是沒想到，我們再見是這種情形。”
宋凜囁嚅，可是小公主卻接著說，“所以，宋凜，這次你是帶我走的嗎？”
宋凜聞言去看她，她沒有移開視線，“好。”
門口的士兵看到最近皇帝面前的紅人皇子，懷里裹著剛剛他們想要欺負的敵國公主，有些摸不懂他們皇子的操作。
宋凜宣布了皇帝的投降，寫信給他父皇要再派人來商議戰勝后的事宜，借口說自己病了不便繼續。
過了十幾日，人到了，而當天晚上宮城失守，安國罪臣余孽顧承率舊部攻來，次日稱帝，對外稱老皇帝受驚精神錯亂不足治國，此次戰事，愿劃分邊關幾城于寧國，并派永怡郡主前往寧國和親。
寧國使者只能接受，顧家舊部屬實不好對付，沈樂也跟著他們共同返國，顧承堅持要增派人手在路上保護，卻遭到沈樂拒絕，于是，護送隊伍也都只是寧國人。
在兩國邊界處，突發奇襲，安國郡主沈樂所坐馬車遭到劫持，寧國皇子宋凜趕往增援，兩人下落不明，因互送隊伍皆為寧國士兵且安國互送隊伍是郡主拒絕的，寧國有怒而沒地方發。
數日后，人煙稀少的山中，一戶單獨的房院升起炊煙，宋凜看著樹下的少女，眼中泛起笑意。
沈樂越發黏人了，宋凜問她一無所有的跟著他這么生活，會不會后悔，小姑娘聞言眼睛亮亮的，環著他的腰，“不會啊。”頓了頓。
“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宋凜，我還是會賴著你。”宋凜聽完耳朵紅紅的，惹得小姑娘發笑。
“宋凜，我覺得這樣就挺好的，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質子，你不是攻破皇城的敵國皇子，我也不是戰敗國的棋子和親郡主。”
“我很慶幸，選擇了你，又再次選擇了你，宋凜，我不后悔的。”
看著懷中亮晶晶的眼睛，宋凜低頭吻上，癢得小姑娘笑著揉了揉眼，“我也不后悔。”
“什么？”
“沒什么，該吃飯了，小公主！”
“宋凜！不許這么喊我！我叫沈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