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愛人死在數(shù)年以前，我的友人中的一個也在他之后的幾個月內(nèi)故去，我的青春與歡愉大概是和他們一起逝去的。也許我的靈魂會在我的親人、我的朋友都失去后才會了無痕跡，但我的肉體必須要在今天離開了。”

“我不知道今天是幾月幾日，只是猜到一個大致日期，也許是在十二月下旬吧，大概會是比較寒冷的一天，真的很感謝大家，推掉所有的事情來為我感到悲傷。”

“我允許大家為我難過一小會，但不要太久，畢竟這對我來說大概也是一種解脫吧，相較于在滿是痛苦的幻想和治療中煎熬，我還是更加傾向于安安靜靜的離開。所以，我放棄了治療，也放棄了對生命的渴望，我的臆想愈發(fā)的嚴(yán)重了，又開始不斷的回想起過去，我已經(jīng)有些分不清幻想和現(xiàn)實(shí)了，也不再擁有勇氣去面對沒有他的生活，盡管這是由我一手造成，可我還是后悔了，于是我渴求著死亡，渴求著與他一同長眠。所以啊，請把我的肉體埋葬在他的肉體身邊，而我的靈魂大概會和他一起永遠(yuǎn)的沉睡在南江底吧。”

“最后的話，還是要感謝大家的到來，作為回報(bào)，就祝愿大家都能夠與所愛長相廝守，白頭共老，長命百歲，一世無憂。”

“諸位，一定要幸福啊。”

陳辭越念越悲傷，越念越悲傷，最后草草鞠了一躬就退了下來。

他在一陣穿行后才在人群最后面找到余笙笙，此時的她正一個人站著，孤零零的眺望著前方，也不知道陪她來的人去哪了。他一把抓住了余笙笙的手腕，遞過去一張紙巾。

“擦擦眼淚吧。”

雖然開了口，可氣氛卻愈發(fā)緘默了起來。

余笙笙望著最前方的棺木，幻想著時忱蒼白的臉色。她看到了時忱父親的強(qiáng)顏歡笑，看到了時忱母親的紅腫的眼睛，可是她無能為力。這不是她第一次經(jīng)歷友人的葬禮，可她還是慌亂無措，她以為自己能夠堅(jiān)強(qiáng)，能夠鎮(zhèn)定自若，可她錯了，她的一切的準(zhǔn)備都被一個個花圈和時忱父母的黑色衣裳給擊碎了。

“笙笙，你也覺得悲傷嗎？”

余笙笙的身后響起一個略帶沙啞的溫柔嗓音，她的身后不知道何時走近了一個穿著全身黑色衣褲的姑娘。

“時繭…”

余笙笙回頭看向時繭，眼前的時繭眼睛紅腫，泛起血絲，臉上也不再掛著嬉笑而是沒擦干凈的淚痕，眉宇間是抹不去的哀傷，她神情疲憊，周圍是不受控制的低迷氣場，好像在她的身邊，看著她的眼，就會和她一起墜在悲傷與絕望的深淵。

可是，在她的記憶中，時繭總是開懷笑著的，好像什么也不會影響到她的心情，眉間也永遠(yuǎn)有著一縷英氣，總是落落大方，常常像男孩子一樣摟著她的肩膀。可是，此時呢？

這不是余笙笙認(rèn)識的那個時繭，卻又是她認(rèn)識的那個時繭，她曾經(jīng)見瘋狂悲傷而又偏執(zhí)渴求著死亡的時繭，卻不曾看到這樣悲傷著將自己的心殺死的時繭。

余笙笙只是回憶起愈發(fā)完美的從前，就突然間被現(xiàn)實(shí)莫大的悲傷擊中，她被沉默著，也無法說出自欺欺人安慰的話語。

“笙笙，我的弟弟死了，他死了，他才19歲，他…還那么年輕…”

時繭說著說著哽咽起來，“他怎么就這么想不開，他有什么錯，他才19歲，他還有我，有爸爸、媽媽，干嘛要想不開，他連個披麻戴孝的人都沒有。他之前一點(diǎn)表現(xiàn)也沒有，他從來不告訴我，可是明明只要我發(fā)現(xiàn)就好，明明我可以挽留他的。”

“我以為…我以為，他已經(jīng)放下了的。”

時繭偽裝的堅(jiān)強(qiáng)再一次破碎，背后只是一個悲傷而無助的姐姐。

陳辭和時繭更早見面，他和時忱、時繭姐弟的感情也更加要好，時忱的大部分后事都是在他的幫助下完成的，此刻也和余笙笙一樣被悲傷沉默著，久久也只能擠出一句連帶著將自己也欺騙的安慰話語。

“阿繭，我們…都看開些吧，小忱都在遺愿里說了，不要我們?yōu)樗y過，這又何嘗不是他追求的解脫呢？”

“陳辭！難道弋陽死的時候你也是這么騙自己的嗎？小忱是你的朋友，可跟誰我的弟弟！和我同一個父親、同一個母親，血脈相連的弟弟！”

時繭的悲傷和對自己的怨恨以憤怒的形式穿胸而過，如同穿堂而過的風(fēng)，錯亂無章地呼嘯著發(fā)泄出來，說出了讓兩個人都傷心的話語。

陳辭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手指也失去力氣，原本要遞出的紙巾也掉在地上，皺巴巴的，要碎了一樣。

情緒讓她的聲音放大，周圍被吸引的的目光又讓她的理智回歸。

“不好意思…阿辭，是我太激動了，我不是故意要對你撒氣的，”時繭撿起紙張，“只是這實(shí)在是太突然了…他都不給我準(zhǔn)備的機(jī)會…”

“我可能需要冷靜一下，抱歉了。”

她看了一眼陳辭和余笙笙，握緊那張紙巾就走了，眼淚也沒顧得擦。

“時繭…”

余笙笙目送著時繭的離開，也不好挽留什么，她轉(zhuǎn)過頭，扯了扯陳辭黑色西裝的袖口，“陳辭，你不要往心里去，時繭只是口不擇言了，你也不要生她的氣。”

過了幾秒，陳辭指著一個方向才說，“笙笙，你能幫我倒杯水來嗎？就在那邊。”

……

等到余笙笙帶著水再次找到陳辭的時候，他正一個人坐在外面的階梯上，南城的雪很淡，卻還是在他的肩頭、發(fā)梢落下了零星的幾顆。

余笙笙認(rèn)出了他的背影，緩緩地走近他，一步一步，一顆焦躁的心也逐漸安定，這幾天來緊繃的情緒全部卸了下，臉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淺淺的笑意，連帶著聲音也溫柔起來，“喏，給你。”

陳辭回頭看向她，左手接過了溫?zé)岬乃沂譃樗龗呷チ擞疫呺A梯的雪層，余笙笙也自然而然的在他的身側(cè)坐下。

剛剛她接水回來，沒有在原地找到他的時候，內(nèi)心不由自主的一陣慌亂，她害怕他又不聲不響的離開，她已經(jīng)等1618天，四年多的時光，她不知道她還等不等的起，雖然這不是她的第一次等待，可她希望是最后一次。她一直知道陳辭的不辭而別一定都有苦衷，所以她從來不生陳辭的氣，她只想再也不要和他分開，在慢慢的、慢慢的把未闡明的心意都說明了，就慢慢的、慢慢的一起變老。

“小魚兒。”

“嗯。”

陳辭喝把手中的熱水一口喝盡，哈出一團(tuán)熱氣。

“我不會再離開了。”

他停頓了一下，以更加堅(jiān)定的語氣述說著最為莊重的誓言，“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余笙笙似乎真的得到了謀求許久的、渴望的幸福，她的內(nèi)心一片安寧，雖然晚到了幾年時光，浪費(fèi)了幾年時光，可現(xiàn)在也可能還算是青春正好，她不知道現(xiàn)在還算不算青春，但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反正時光還早。

“好啊。”

余笙笙靠在陳辭的肩上緩緩地睡著了，南城的初雪在他們的頭上砌了薄薄一層。

他們白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