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嫣跪在青玉案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海棠刺繡。鎏金蟠龍香爐里飄出的龍涎香在殿中游弋，卻壓不住她急促的心跳聲。案上擺著個朱漆食盒，里頭是她親手包的八寶粽，還有連夜趕制的五毒香囊，絲線上還凝著未干的晨露。

“宣——明月公主覲見——“

隨著內侍尖細的嗓音，金絲楠木門緩緩開啟。慕容嫣深吸一口氣，托著食盒的掌心沁出薄汗。穿過十二扇云母屏風時，她看見父皇正在批閱奏折，玄色龍袍的廣袖垂落在蟠龍椅邊，玉冠上的東珠在晨光里泛著冷冽的光。

“兒臣叩見父皇。“她將食盒舉過頭頂恭恭敬敬的說道：“今日端陽節，兒臣備了些應節之物。“

朱筆在奏折上頓出一個墨點。皇帝抬眼時，慕容嫣看見了他眼尾新添的紋路，像是被歲月刻下的敕令。

“呈上來吧。“皇帝的聲音里辨不出喜怒。

內侍接過食盒的剎那，慕容嫣瞥見父皇腰間懸著的舊香囊，褪色的杏子黃緞面上繡著歪歪扭扭的并蒂蓮——那是她11歲時的繡品。這個發現讓她突然有了勇氣繼續道：“父皇，兒臣想......“

“想去西苑看龍舟？“皇帝截斷她的話，指節敲在紫檀案上繼續道：“禮部前日奏報，今年參賽的龍舟足有二十四艘，倒是比去年更熱鬧些。“

慕容嫣的指甲掐進掌心......西苑的龍舟再華美，終究困在宮墻之內。她想起去年中秋偷溜出宮時與林婉兒一起見過的汴河，兩岸垂柳蘸水，畫舫上飄來的酒香里裹著桂花蜜的甜。更不必說今夜滿城河燈如星子墜落了，那可是深宮里永遠見不到的星河......

“兒臣想......“她咽下喉頭的酸澀，鼓起勇氣說道：“想出宮去放河燈。“話音未落，案上的青玉鎮紙突然發出脆響。皇帝的手停在半空，奏折邊沿被捏出深深的褶皺。

“胡鬧！“皇帝猛地起身，冕旒上的玉藻簌簌作響，他一甩袖子怒道：“你當那些市井之徒都是良善之輩嗎？上次的教訓是不是都忘了？你還想多少宮人為你搭進命去......“

“父皇......“慕容嫣忽然抬頭，眼底映著窗欞透進的日光，跪著挪動著小碎步挪到皇帝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腿，繼續耍無賴道：“父皇，您最慈悲為懷了！兒臣這次沒有偷偷跑出去，也不用懲罰宮人，您就應了兒臣吧，您叫多少侍從跟著兒臣，兒臣都沒有怨言，只要讓兒臣出去，兒臣保證聽話，保證不亂跑，......好不好嘛？”

皇帝無奈的嘆了口氣道：“朕真是拿你沒有辦法，你這孩子自小就會撒嬌，愛胡鬧！”他點著慕容嫣的鼻尖繼續道：“那這樣吧，我挑上十幾個宮廷侍衛高手陪你去，不過你需得答應我，不許亂跑！”

“十幾個啊，那么多......”慕容嫣撅著嘴，不滿的嘟囔道。

“那你別去了，老老實實的回你宮里呆著去。”皇帝翻了個白眼轉過身去。

“父皇......別啊！”慕容嫣繼續抱著腿磨嘰，拿下巴來回蹭著皇帝龍袍的衣角，像個撒嬌的小奶貓一樣。

皇帝嘆了口氣，寵溺道：“好吧好吧，要是不讓你去，又該想著法子來折騰朕了，既然你不喜歡很多人陪你去，那就讓顧將軍跟著你去，就他一個人，這總行了吧？”

“謝父皇，父皇最疼兒臣了！”慕容嫣忽的起身，摟著皇帝的胳膊洋洋得意的笑起來。

日影悄悄爬上蟠龍柱，漏刻里的銅丸墜在未時初刻。慕容嫣聽見父皇輕嘆一聲，那嘆息裹著舊時光里的艾草香，落在她發頂竟成了暖意。

“酉時三刻前必須回宮。“

“兒臣遵旨！”慕容嫣蹦跳著出了養心殿。

暮色初合時，慕容嫣站在汴河石橋上，身后的男子換了身玄色的便裝，雙手抱著劍，一副江湖俠客的樣子。對岸酒肆挑起描金燈籠，賣花娘子的竹籃里堆著新摘的梔子，甜香混著粽葉的氣息在晚風里流淌。

她望著河面上星星點燈的蓮花燈。忽然，一個佝僂的老嫗遞來一盞素紗燈游說道：“姑娘，買盞河燈吧。能寫心愿呢，很靈的！“

“是嗎？”慕容嫣接過筆時，瞥見老嫗虎口處的刀繭，突然想起顧上特意換上便裝的模樣。她抿嘴一笑，在燈上寫下“山河永固“，又在角落添了個小小的“父“字。

河燈入水的剎那，滿河星光都晃了起來。慕容嫣興奮的回頭望去，見臨河茶樓二層窗邊立著個熟悉的身影，玄色常服被晚風鼓起，像極了幼時將她裹在懷里的那襲龍袍。

“父皇？”慕容嫣狐疑的歪著頭，只見皇帝朝她擺擺手，和藹的笑容像極了一個普通人家的老父親，絲毫沒有大殿上威嚴不可侵犯的模樣。

“顧將軍，父皇他？”慕容嫣將疑惑求解的眼神探向身后的人。

“陛下今日是微服出巡，要去丞相府中議事的。”顧上望著對岸的點點燈光小聲回道。

“哦。”慕容嫣朝著茶樓使勁擺擺手，那邊也回應的點點頭。

“走吧，有顧上在這，朕放心。”皇帝對著立在一邊的謝昭說道。

“是，陛下。”謝昭拱手，立在一側，為皇帝讓出一條出去的路。

暮色中的汴河泛起胭脂色的漣漪，顧上正按著劍柄立在垂絲海棠下。月光透過花枝在他玄色輕甲上投下碎銀般的光斑。

護城河漂著萬千星火時，慕容嫣的蓮花燈卡在了柳根間。她著急的提著裙裾探身去夠，忽然腳下一滑，身子直直的往后傾倒......

“殿下當心！“

玄色身影劈開粼粼波光，顧上飛身撲上去的瞬間，冰涼的河水已漫過她的織金腰封，他眼疾手快的抄起她的腰往自己懷中一帶，懷中人兒潮濕急促的呼吸燙得他喉頭發緊，她的朱唇堪堪擦過他突起的喉結......霎時間，他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青石板路上飄來的梔子香里混著鐵銹味，河堤兩岸的眾人皆目睹了這場英雄救美的名場面，只見渾身濕透的男子橫抱著姑娘上了堤岸，朝著永安客棧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