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裊裊，皇帝的手指劃過奏折上暗紅血漬，那是林相咽氣時噴濺的。他閉了閉眼，仿佛還能看見那日青磚地上蜿蜒的血蛇，聽見林婉兒撕心裂肺的尖叫穿透雨幕。

暴雨沖刷著宰相府朱漆大門，謝昭握著劍柄的指節發白，他走進靈堂時，侍女正端著一碗參湯，剛遞到林婉兒手邊，望著出現在靈堂前的身影，她還是想起了那日書房的場景，那是她的噩夢，她顫抖著打碎了琉璃碗，琉璃碎片映出她煞白的小臉，此刻她看著他的眼神隨充滿了恨意，卻沒有阻攔，任由他鬼使神差地站在了自己身后！

林婉兒跪在靈堂前，她將額頭抵在冰冷的檀木上，嗅到殘存的熏香，明明幾日前，她的父親還煞有介事地罰她跪祠堂，今日卻毫無生氣地躺進了棺材里......她想不明白，父親明明已經官至高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到底還有什么不知足，為何要與那鎮北王里應外合，行竊國之事。

不遠處，一個拄著拐棍的老太太，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進來，葛嫲嫲是林婉兒的奶娘，從小最是疼愛她，當她俯下身去輕撫她的臉時，林婉兒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她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般，簌簌的落下來，她斷斷續續的抽噎道：“奶娘，父親為何如此狠心，為何要做這些事，他不要婉兒了嗎？婉兒再也沒有爹爹了......”

奶娘輕撫女孩的臉頰安慰道：“姑娘，別哭了，相爺自有他的主意，他為了您和小公子，拼上了自己的性命，您是大姑娘了，您要做的是保護好小公子，重振林家，實不該再怪他了.......”

“是他教導我要效忠陛下，在我眼里，他是個忠心的甚至有點古板的小老頭，為什么？為什么是他？”林婉兒哭的撕心裂肺，站在她身后的謝昭也跟著心痛不已。

養心殿內

“父皇！您為何要逼死林相！難道您忘了，他曾救過女兒的命啊！“慕容嫣情緒失控砸碎了青玉鎮紙，碎渣劃破皇帝的手背。她沒看見屏風后顧上正在焚燒的信箋，火舌吞沒了繪著狼頭圖騰的暗紋紙。

“放肆！這是養心殿，不是你撒潑任性的地方！滾回你的宮里去。”皇帝一甩袖子，頭一次對她發了火。

慕容嫣語無倫次的質問道：“父皇，在您眼里，是不是只有權勢？女兒是什么？母后是什么？都是您的棋子嗎？”她強忍著淚水，喉嚨像是被一團棉花緊緊塞住，干澀生疼，每一次吞咽都艱難無比，仿佛有尖銳的刺劃過。

“啪！”一記清脆的掌聲在安靜的養心殿顯得異常清晰。皇帝的手有些顫抖，慕容嫣不可置信的望著自己的父皇，眼里滿是委屈和不甘。

“滾下去。”皇帝轉過身不再看自己這個任性的女兒。

慕容嫣捂著紅腫的半邊臉，嘴唇微微顫抖，喉嚨深處發出一陣細微的“咯咯”聲，那是因為哽咽，聲帶被擠壓的變了形，她搖搖頭，眼淚從眼眶里奪眶而出，轉身奪門跑了出去......

深夜，檐角的銅鈴被夜風拂動，發出細微的叮當聲。顧上站在慕容嫣寢殿外的梧桐樹下，看著窗欞內搖曳的燭火。他手中捧著一盞安神茶，茶湯里漂浮著幾片茉莉花瓣，是他特意從御藥房討來的。

慕容嫣面無表情的坐在窗前，任由深夜的冷風吹在她單薄的素衣之上，半邊臉還腫著，濕噠噠的睫毛仿佛在記錄著她剛剛哭過的樣子......

“咳咳！殿下還未歇息？“他清清嗓子輕聲問道，聲音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窗內的女子趕忙慌亂的擦了擦眼睛，故作鎮定的起身，珠簾晃動，慕容嫣披著月白色披風走了出來。她烏黑的長發未綰，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眼底有淡淡的青影。

“本宮睡不著。“她走到顧上身邊，接過他手中的茶盞。

“婉兒是我最好的姐妹，可她的爹爹卻死在我父皇手中，本宮瞧著她一次次哭暈過去，難道本宮心里不該堵得慌嗎？。“她端著茶盞，自顧自的走在前面，嘴里不停地嘀咕著，像是在說給他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顧上跟著她走向假山后的涼亭，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慕容嫣如此失態。往日里端莊矜持的殿下，此刻卻像個迷路的孩子。

“陛下他...“顧上斟酌著用詞，喃喃道：“也有他的苦衷。“

“苦衷？“慕容嫣猛地轉身，茶盞中的水濺出幾滴：“林相為朝廷鞠躬盡瘁二十載，就換來這樣的結局？“

她的聲音有些發抖：“你可知道，小時候我常去林府，林相總會給我和婉兒準備蜜餞果子...就連我這條命，也是他和婉兒從懸崖邊上撿回來的！“

顧上看著公主泛紅的眼眶，喉結動了動：“殿下，“他輕聲說：“朝堂之事，不是我們能置喙的。“

慕容嫣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顧上，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的指尖冰涼，手腕上的月牙印記若隱若現：“明明那日你跟謝昭都在，你們都眼睜睜的看著，看著林相被我父皇賜死......“

顧上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聞到了公主身上淡淡的龍涎香，那是皇室特有的熏香，此刻卻讓他感到窒息。他想起那封被燒毀的信箋，上面繪著的狼頭圖騰仿佛又在眼前浮現。

“殿下還是慎言，朝堂之事，不該摻和的不要摻和。“顧上故作嚴肅地善意的提醒道。

公主松開手，轉身望向遠處的宮墻。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與顧上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你知道嗎，“她輕聲說：“有時候我覺得這宮墻就像一座牢籠。父皇、林相、林婉兒...還有你，都在這牢籠里掙扎......“

顧上看著她單薄的背影，此刻突然很想將她擁入懷中。但他不能，他的身份不允許，他只能站在原地，任由夜風將兩人的衣袂糾纏在一起。

“殿下，“他輕聲說道：“夜深了，該回去歇息了。“

慕容嫣沒有動，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要消散在風里：“顧上，你說會不會有一天，我的結局也會像婉兒一樣？“

顧上的心猛地揪緊。他想起那日林相服毒自盡后，林婉兒絕望的眼神。他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公主也用那樣的眼神看著他...

“殿下放心，“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抖：“您說的事永遠不會發生的。“

“不會嗎？那樣冷血的父皇，不會有一天連自己的女兒一起殺掉嗎？”慕容嫣轉過身來，月光下她的眼角有淚光閃爍。她抬起手，似乎想要觸碰顧上的臉，卻在半空中停住。

“回去吧，“她說：“你明日還要早朝。“

顧上站在原地，看著慕容嫣的背影消失在珠簾后，夜風漸起，他聽見遠處傳來更鼓聲，一聲聲敲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