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開打的正激烈的兩個人是不容易的,即使這兩個人都是力氣比不得男子的女子。小丫鬟們畏懼戰(zhàn)況激烈被誤傷,因此不得不束手束腳,費了好些時辰才將將把明月和銀鈴分開。
銀鈴不愧是從小跟著姐姐們混跡三教九流的小“霸王”,也可能是她人小行動靈活躲得快,明明是明月先動的手,也是明月理應(yīng)占上風(fēng),實際明月臉上的傷和被打散形容同瘋婆子一般無二的發(fā)髻,讓她看起來都比銀鈴慘太多,更不用說被扯的亂糟糟的衣服。不過銀鈴看似干凈整潔,臉上那久久未消的巴掌印,卻無聲勝有聲的展現(xiàn)出她的委屈。
雙方誰也沒從誰那兒討著好。這是檀孟商趕來看到?jīng)]來得及梳洗收拾的兩人的第一反應(yīng)。
檀孟商的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樹,此時枝頭上正掛滿了玲瓏飽滿但尚未成熟的柿子。檀孟商就坐在這棵柿子樹底下,吹著傍晚帶著涼意的風(fēng),審問跪在她身前的明月和銀鈴。
“事情緣由我已然了解了,銀鈴暫且不論,明月我只問你,你是否因被我降為三等丫鬟而一直心有不忿?”
檀孟商問的直白,雖然正問著了明月心底的委屈,但明月卻不敢也不能順著自己本意回答。可檀孟商原本就不是為了聽她的答案才問的這句話,因此她沒給明月回答的機會,直截了當(dāng)?shù)南屡袝骸澳悴荒芰粼诟锪耍皇遣荒芰粼谖疫@里,而是整個檀府你哪里都不能繼續(xù)待下去,你自個兒選吧,是想去西邊兒的莊子,還是想去東邊兒的莊子?不過不管哪個莊子,我都保證你往后會過得自在。”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把跪著的明月結(jié)結(jié)實實給劈懵了。明月怔愣一瞬,緊接著臉色煞白的為自己叫屈。她情緒太過激動,若不是有丫鬟在她旁邊早有準(zhǔn)備的及時壓制住她,檀孟商都恍惚覺得明月會撲到自己身上。而一旁靜靜等待著自己的審判的銀鈴,也被檀孟商這毫不留情的懲罰給驚住了。
明月尚且這樣,自己又將如何?
銀鈴惶惶然不知所以,手心濡濕滑膩,那是自己出的汗。
“春意,找?guī)讉€身強力壯的婆子把明月給拉開關(guān)起來,再找?guī)讉€機靈的好好看守著,我要她全須全尾的去莊子上。”檀孟商說完,視線一轉(zhuǎn),看向緊張不安的銀鈴:“銀鈴——”
“是她先伸腳絆我,還故意踩我繡好的手帕!”銀鈴只聽檀孟商喊了聲名字,就迫不及待的自辯:“我本來不想怎么樣她,但她太過分了,她打我欺負(fù)我都沒關(guān)系,就是不能毀我的帕子!”
“為什么不能毀你的帕子?”
“因為……”銀鈴低著頭不敢抬眼朝檀孟商看,因此錯過了檀孟商眼里一閃而過的好奇和戲謔。銀鈴想了又想,最終狠狠抿了抿嘴唇,強忍著心中升起來的羞意破罐子破摔的坦白:“因為那帕子是我想給小姐您的,姐姐說,送給別人的東西至少要干凈整潔,那帕子臟了,過了水,就不能再送給您了。”
居然只是因為條帕子?檀孟商詫異的一挑眉,有點出乎意料。
“我還當(dāng)明月對你做的事情太過分,不然你怎會如此對她?”
檀孟商笑著搖搖頭,覺得面前這小姑娘實在有些令人摸不清,只因一條被踩臟了的帕子,便和比自己大許多的人打的頭破血流?
“踩臟了我要送給您的帕子,在我看來便是最過分的事情。”
銀鈴終于敢抬頭瞟一眼檀孟商的神色,發(fā)現(xiàn)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嚴(yán)肅,不禁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氣。
這丫頭,該不該送去交給譚娘子呢?
檀孟商忽然有些不確定起來。之前只當(dāng)這丫頭跟冬雪一般性格冷清,不容易與人親近,如今一瞧,這樣執(zhí)拗的性子,譚娘子可制得住么?且譚娘子本就隨心隨性的自由慣了,若是再加上個野性難馴的銀鈴,豈不是會惹出禍?zhǔn)聛恚?/p>
看了銀鈴一眼又一眼,檀孟商最終還是忍下本打算今日說與她的譚娘子有意收她為徒的事,揮了揮手,讓她跟著春意去屋里看看傷勢是否嚴(yán)重。
臨走前,銀鈴頻頻回頭,最后還是甩開春意拉著她的手又回到檀孟商跟前,仰著小臉疑惑的問:“小姐…您不罰我么?”
“罰你什么?”
“我與明月打架,雖是她先挑釁先動的手,但她的傷勢比我重,她受了罰,我不用受罰么?”
原來是好奇這個?檀孟商總算知道剛才為何這丫頭一步三回頭,她還以為是惦記著什么要緊事沒能講出口。
看銀鈴神情實在迫切,檀孟商輕輕搖了搖頭:“我分得清是非,本身明月動了手便先沒了理,且我知曉她這般尋釁滋事的緣由為何,因此她被你打的再重,也怪不到任何其他人的頭上……還是你也想試試被罰的滋味?”
“不是不是!”銀鈴頭搖得像撥浪鼓,清澈的眼眸里少見的帶了幾分屬于小孩子的活潑。“謝謝小姐!小姐是我和姐姐…不對!是我們?nèi)业拇蠖魅耍∥液徒憬惚囟樾〗銉衫卟宓叮「文X涂地!來世再結(jié)草銜環(huán)報答小姐的恩情!”
小小年紀(jì),江湖氣息倒是重得很。檀孟商沒把小孩子的話放在心上,她笑著朝她擺了擺手,催促道:“快回屋吧,讓春意給你看看傷到哪里,若是嚴(yán)重,春意,你到時去醫(yī)堂請位大夫來。”
“不用——”
“是。”
兩道不同的聲音傳入檀孟商的耳朵,她喝了一口秋影遞上來的茶,唇角笑意淺淺。
兩人又在柿子樹下待了一會兒,直到門房來報外出的明霜帶著冬雪回府,檀孟商才起身:“走吧,叫明霜和冬雪來屋子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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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霜和冬雪來的很快,帶著府外跟進來的涼意。
“秋影,給明霜和冬雪各上一杯茶暖一暖,再拿一些母親白日里使人送來的桂花糕。”檀孟商坐在檀木桌前,示意還想推辭客氣的兩人坐下。“又不是外人,跟我有什么好客氣的?”
“不敢……”
“說說吧,查到了什么?”
聽到檀孟商發(fā)問,明霜和冬雪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猶豫半晌,才輕聲將查到的事情和盤托出。
明霜和冬雪此次出府,是為了幫檀孟商暗地里調(diào)查檀府商鋪和莊子的事情。
其實做這件事也是冒險。一來檀孟商年紀(jì)小,手頭暫時還沒有能為她外出辦事且一定辦得穩(wěn)妥利落的人手;再一個,她一直被困在深門大院內(nèi),所見甚窄,如同井底之蛙,將女子間的勾心斗角當(dāng)作全部,兩耳不聞窗外事,所知甚少。雖這是大多數(shù)女子的現(xiàn)狀,但檀孟商總覺得不太對,她說不出哪里不對,只覺得若是給她一方天地,她也能同男子們一般做出些成就。今生重來一遭,她并不十分想按部就班的過活。
“既父親將鋪子生意交與我,我好歹要摸摸底,看那些個鋪子究竟是個何種模樣,是否與掌柜們口中講述一般無二。”檀孟商神色認(rèn)真,朝明霜和冬雪說道:“我知你二人并不擅長做探查這類的事,但我也是無人可用。明霜,你是我身邊伴我最久的人,也是最得我信任的人,今后咱們院子里的姑娘們也定要以你為首,因此這番歷練于你而言必不可少,你早日成長為像翠竹姐姐于母親而言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我便也能早日輕松些,犯些懶。”
見明霜神情鄭重的應(yīng)下,檀孟商便知她將這些話聽了進去。于是檀孟商放下心來,轉(zhuǎn)而看向冬雪:“你是和春意、夏蟬還有秋影一同提上來的大丫鬟,我對你們的心是一樣的,你們各有長處各有特點,今日特意點了你去跟著明霜,也是因你過往的經(jīng)歷,你曾經(jīng)走過的每一步路都是算數(shù)的,如今便成了你的優(yōu)勢,日后你跟明霜多學(xué),你性子冷清,這無甚所謂,若是你能憑借之前打閑工的經(jīng)驗,在探查一事上有所造詣,這說不準(zhǔn)便又成了你的另一優(yōu)勢。”
檀孟商字字真切,冬雪聽得入了神。在她貧瘠的過往中,能被大管事從人牙子處買進檀府,又被分到大小姐這兒,便是上天對她的格外眷顧了。冬雪想,果然難熬的事過得多了,難熬成了尋常,老天爺便會開恩,額外給人一點甜頭,那么大小姐便是自己這苦悶酸澀的人生里的那一點甜頭了。
把想說的話說了個痛快,看著明霜和冬雪都是聽得進勸告的好姑娘,檀孟商便惦記著梳理方才從二人口中探查到的那一星半點兒隱秘,揮手讓明霜冬雪二人回去好好歇息了。
夜深,檀孟商由著秋影點上燈,在桌上鋪了一張紙,又自己研了墨,不過一炷香的時間,紙上便出現(xiàn)了一行行工整娟秀的字跡。這是檀孟商簡單羅列出的各商鋪掌柜以及他們之間明或暗的關(guān)系總結(jié)。
檀孟商的視線久久停留在紙上的一個名字上,那個名字她熟悉,是前段時間在堂廳見過的人。那時堂廳人員眾多,在一群人之中,那人不論穿衣打扮還是談吐素養(yǎng)都十分出眾,頗有些鶴立雞群之感。
明霜和冬雪能搜集到的東西還是不夠多。檀孟商嘆口氣,若是她身邊這時便有擅查探的人在就好了。檀孟商不合時宜的想到上一世的柱國將軍府,她作為將軍夫人的那段日子里,雖多半時日與病痛折磨相伴,但直到現(xiàn)在她仍能記起將軍府里如同軍營一般嚴(yán)苛的秩序,還有專屬于她夫君的極擅搜查的那一組人手。
哪怕現(xiàn)在只得到那一組人手中的其中一位,她都可以說是如虎添翼。而現(xiàn)在的她,不過是羽翼未豐、只能蹣跚行走的小娃娃罷了。
檀孟商拋去腦中的癡心妄想,正準(zhǔn)備喚秋影來伺候梳洗,目光無意間略過外間桌上小碟中吃剩下的桂花糕,突然想到一件事。這些天沉在她心底深處的懷疑又不由自主的浮出來。
是與李姝明有關(guān)的事情。
“秋影。”
聽到檀孟商的聲音,秋影疾步走進屋子,問道:“小姐可要洗漱?小廚房里熱水已經(jīng)備好了,奴婢這便去喚人來——”
“不是。”檀孟商擺擺手:“你坐。”
秋影雖疑惑,但還是聽話的坐下,她認(rèn)真看著檀孟商那雙桃花眼,耐心的等著其他吩咐。
檀孟商猶豫良久,直視著秋影,緩緩開口:“……我前些日子去了一趟歡喜堂,到處亂轉(zhuǎn)時無意撞見了李嬤嬤和翠竹姐姐。”
“?”
秋影預(yù)感到自家小姐這次和自己的閑談并不簡單,于是更加正襟危坐,雖仍心有不解,但并不輕易開口搭話,生怕擾了小姐的心緒。秋影的這份貼心檀孟商很是受用,她的確需要些時間來思考,更需要一個人來傾聽,秋影顯然是極為合適的人選。
“李嬤嬤和翠竹姐姐我們都熟悉,多年相處,自是知曉其為人。白果若是多食則成劇毒,憑李嬤嬤和翠竹姐姐‘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性子,斷然不會叫帶白果的東西出現(xiàn)在母親面前,我本已經(jīng)將那件事忘在了腦后,卻無意聽見李嬤嬤和翠竹姐姐在無人處又提起了那件事,我一時好奇,便偷偷藏起來想聽一聽那件事到底是如何發(fā)生的,不成想聽了她們的話,我居然更迷糊了,云里霧里繞不清楚,直到現(xiàn)在都是個心思。”
檀孟商回想自己去歡喜堂無意偷聽到李嬤嬤和翠竹談話的那一幕,清晰無比的對話和場景立時被她給翻了出來。
歡喜堂后院有處竹林,被圍欄圈了起來,前后過不了人,左右若是有人也能被在竹林跟前的人看的一清二楚,因此那處竹林成了歡喜堂丫鬟婆子們說閑話的好去處。檀孟商幼時也喜歡去那兒,但不是去竹林跟前,而是竹林左側(cè)微微凹進去的那一小塊兒地方,三面被墻擋著,只一面露著,露著的那狹窄的空隙只能極瘦小的人側(cè)著身子進入,因的確無法藏人,所以即使那處隱蔽之地在歡喜堂留存了好久,也無人在意,來來往往經(jīng)過都吝于施舍過去一個眼神。而檀孟商,便是在那處隱蔽之地聽到了李嬤嬤和翠竹的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