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寺的臺階很寬也很扁,走起來一點兒也不累,檀孟商都沒用明霜和夏蟬扶著,自己輕輕松松就爬上來了。傅鈴不遑多讓,站在檀孟商身邊臉不紅氣不喘,還有心情跟檀孟商夸贊白馬寺的素齋有多好吃。
“那今日恰好出來一趟,該留下吃頓素齋的?!?/p>
“自然!”傅鈴點頭,提到好吃的,她那雙本就不小的眼睛更是瞪大,亮晶晶的,全是迫不及待,似乎連賞花的興致都叫她給落在了后頭。“我早就讓我……讓我的婢女跟白馬寺的大住持講好了,給我們單獨留出來一桌素齋,咱們放心吃個夠!”
“傅姐姐想的極為周到?!碧疵仙虥]料到看似大大咧咧的傅鈴居然這么細心,也沒多想,只同她道謝:“能吃到這么有名的素齋,多虧了傅姐姐。”
倒也不必謝我,傅鈴頗有些心虛的接了這個謝,在心里頭默默補充道。真正該謝的,是那位特意躲起來又什么都幫她們把事情辦周到的人。
傅鈴自然是知道傅堯為何不露面的。自古男女有別,雖本朝男女大防不那么嚴重,可傅堯是誰,論起細致妥帖他稱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維護檀孟商的閨名清譽,他必定是萬分謹慎事事小心的。傅鈴不合時宜的在心里揶揄此時此刻當起正人君子來的親哥,簡直像把平日里行軍打仗時的謀劃算計用到了檀孟商的身上。
傅鈴帶著檀孟商一路走一路賞,遇上池中肥胖的錦鯉要停下說幾句,看見比其他幾處開的更盛的芙蓉也要駐足驚嘆,不知不覺間,兩個人帶著各自的婢女,都不知道走去了哪里。還是傅鈴先察覺出來不對勁:“咦?咱們這是走到哪去了?”
“???”檀孟商聽見這話,神情頓時有些詫異:“傅姐姐……不認得路?”
“……”的確不曾單獨來過白馬寺的傅鈴愣了愣,眼底閃過一抹慌亂,但作為大幾歲的姐姐,傅鈴仍強撐著說道:“無妨,你跟我走便是,橫豎咱們都在白馬寺里,聽聞這寺廟并不大,走錯了路再繞回去便是了。”
……這法子…當真可行?雖檀孟商抱著懷疑的態度,可她別無他法,若是讓她出主意,她只能選擇原地等待。畢竟,上輩子的她和這輩子的她都有一個無論如何都拯救不了的弱點,那便是不識路,往日她若是出門,必要有丫鬟跟著,否則即使是去過幾次的地方,她也可以將自己繞暈找不到正確的位置。
更何況從未來過的、陌生的白馬寺。
檀孟商乖巧的跟在傅鈴的身邊,聽話的由著傅鈴帶她去哪里。兩個人身后各跟了兩個婢女,四個面容清秀的姑娘眼見著自家主子越走越偏,逐漸連原本周圍隨處可見的花花草草都消失了,目光所及之處越來越荒涼,她們相互望了對方幾眼,都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茫然無措。
“小姐,不然咱們去尋少……去尋其他香客吧?”
跟在傅鈴身后的一個梳了單髻的姑娘開口,話說一半見了傅鈴眼中的威脅連忙想起什么一般的慌忙改口,可話里請求的意味頗重。
“確實。”檀孟商也覺出了不對,這地界這么偏,怎么也不可能是舉辦賞花宴的地方,只怕她們走錯的太離譜了。“不如我們就在此處等待,派個機靈點兒的丫頭回去看能不能叫著人,香客和僧人不拘哪個都好,把我們給帶出去?!?/p>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么做了。
傅鈴頗有些丟臉,悶悶的不說話。檀孟商看出傅鈴心中所想,坐到她身邊正要安慰開解她一下,誰知不遠處傳來聲尖銳的哨鳴,隨即刀劍碰撞的聲音越發清晰。糟!莫不是遇上了歹人?何人膽敢闖白馬寺行兇?!
檀孟商和傅鈴對視一眼,再顧不得什么,立刻站起身。
“小姐!”夏蟬眼尖,神情焦急的指著隱在一棵粗壯的榕樹下的茅草屋。“咱們先進屋躲一躲!”
“走!”
檀孟商當機立斷,拉著傅鈴的手,帶著身后幾個婢女大步奔向小小的、仿佛被人遺棄的茅草屋。
屋里應當是許久不曾來過人,檀孟商和傅鈴剛一踏進去,就被撲了滿頭滿臉的灰塵,嗆得止不住的咳嗽流淚。明霜趕緊把隨身攜帶的帕子給檀孟商,讓她用帕子捂住口鼻,傅鈴拒絕了自己婢女的帕子,不拘小節的拿袖子捂著半張臉,倒也省事。
“只盼著外頭的爭斗不會波及到此處。”
檀孟商說道。茅草屋里只一個長長的條凳、一帶鎖大柜子,另有一張木床,不論是條凳還是木床上都有厚厚的一層灰,檀孟商和傅鈴都不想坐,于是一群人全站著,擠在一起,心里竟有了幾分安心的踏實。
“要是此時有人如同神兵天降救我們于水火之中,想必定然能給我們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傅鈴不知怎么,說的話頗帶著些咬牙切齒的意味?!笆裁促p花不賞花的無甚重要,素齋也隨意,現下我們被困在此處,安危都不確定——”
“傅姐姐!”檀孟商拉住傅鈴的手,成功阻止了傅鈴還要繼續的抱怨?!澳懵犇潜髀曧憽墒峭A耍俊?/p>
“……”傅鈴神色一凜,屏氣凝神去聽,果然不知何時外頭一絲聲響也無。好像是安全了?但傅鈴怎么想怎么覺得不對勁,不知為何心里頭慌得很,傅鈴猛然回頭環顧這小小的茅草屋,視線停留在大柜子和木床底?!傲瘊L琉蜻,你們帶著孟商的兩個丫頭把鎖砸開躲進柜子里,我和孟商躲床底,可記清楚了,不論發生什么,不論聽到什么聲響,不許出柜子不許出聲!”
雖不知道傅鈴這么突然要做什么,但琉鶯琉蜻頭一回見自家小姐這么嚴肅的吩咐事情,立馬一人拉明霜一人拉夏蟬,要去砸那柜子的鎖。
“小姐!鎖是掛上去的!”
“那再好不過!”傅鈴驚喜的把幾個姑娘連推帶搡的推進柜子里面:“我從外頭再把鎖重新給你們掛上,別怕,萬不可出聲!”
交代完這些,傅鈴回頭:“孟商——”
“來吧。”檀孟商率先往床那邊走,回頭朝傅鈴招手:“這木床底下雖不如柜子里空間寬敞,但我倆擠一擠,應當是能躲得開的?!?/p>
居然不問因由便深信于我?傅鈴心頭一震,隨即胸口暖意汩汩流淌。不管日后傅堯能否抱得美人歸,檀孟商這個朋友,她傅鈴交定了!
兩位千金大小姐鉆進床底,也不在乎身上被地上的灰塵甚至蟲子的尸體摩挲的有多臟,只靜靜地等著,誰也沒出聲,等待不知何時危險降臨。
沒過多久,隨著茅草屋經久失修的木門“吱呀”一聲開啟,帶著濃濃血腥味兒的身影閃進來。檀孟商心跳如擂鼓,她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另一只手還未有所動作,就被身邊和她擠在一起的傅鈴給抓住了。感覺到冰涼的手傳來的傅鈴內心的恐懼,即使檀孟商也正處于極度害怕和緊張里,她也緊緊回握住傅鈴的手,希望借此能給她一些安慰。
雖然茅草屋很暗,但因檀孟商躲在床底,根據踏在地上的腳,她很輕易便能判斷出來人共兩個。
還好,檀孟商懸著的心往下放了放,苦中作樂的想,兩個經歷過打斗的人想必體力已然耗的差不多了,能進屋子里應當也是想著歇一歇。若是她們的藏身處當真被那兩個人發現,拼盡全力的跑應是能跑得掉的。檀孟商握了握拳,心里又閃過一絲奢望,這兩人進來時帶有濃濃的血腥氣,說不定兩個人在與外頭的人打斗時受了傷!若是當真如此那便更好了!檀孟商想,這樣她們若是逃跑,說不定成功逃脫的幾率更大!
不等檀孟商想辦法如何將這個關鍵的信息不引起注意的傳給傅鈴時,只聽一道低沉中略帶著沙啞的嗓音響起:“派去隴西行事的人只怕就剩我們兩個了,雖行事未能成功,但在那些個世家大族里挑動起紛爭來,叫他們自顧不暇,騰不出精力多管閑事,也算做了好事?!?/p>
“只是不知那些個世家大族能不能領會我們這層意思,若是仍執迷不悟,我們便要不留情面了。”
沙啞的聲音頓了頓,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動作,再開口時,嗓音里多了幾分疲憊:“上面的意思是略施小懲,不可當真與那些世家大族對上,否則真要斗到最后兩敗俱傷,難保沒有想坐收漁翁之利的人起了心思……萬不得已,仍還是以警告為主。”
“……”
另一道聲音遲遲未開口,不知是對沙啞的聲音的主人的安排持反對意見還是有其他想法。就在檀孟商因兩個人的對話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時,另一道明顯年輕些的聲音終于說話了:“你傷勢過重,留在此處十分不妥,我都是些皮外傷,待會兒借著寺里賞花宴開始無人顧及你我,我帶你找小路出寺?!?/p>
要走?檀孟商心里驚喜交加。
她自然是盼著這兩個不知善惡與否的人走的,但因這兩人談話中透露出的零星信息正巧與她關心的隴西有關,因此她又隱隱盼著兩個人能再待一會兒,多說一點,好能讓她了解更多消息。
上天還是更看重她們的安危。沒一會兒,茅草屋的木門再次響起酸掉牙的“吱呀”聲,屋子里的血腥氣隨著窗外吹進來的夜風漸漸消散,檀孟商和傅鈴相視一眼,心知方才談話的兩個人走了,她們逃過一劫。
檀孟商謹慎的拉住正準備爬出去的傅鈴,再次確認過屋子里的確不見了那兩個人,才松手讓傅鈴出去。
“人走了?!?/p>
傅鈴爬出去第一件事便是環顧整個茅草屋,然后打開柜門示意柜子里的姑娘們出來,接著蹲下朝床底伸手:“小心一些別碰了頭,拉住我,我把你拽出來?!?/p>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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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光鮮亮麗的來,回去的時候灰頭土臉,衣裙臟污,比在大街上吃睡的流浪漢都不如。檀孟商明顯回去的路上興致不高,明霜和夏蟬以己度人,以為檀孟商同樣也是被今日這難以預料的情形給嚇著了。她們正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就見車里頭檀孟商把頭往廂壁上一靠,閉上眼似是累極了睡了過去。
明霜吩咐趕車的小廝常念把馬車駛的平穩些,便不再出聲,生怕打擾車廂內的檀孟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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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這是怎的——”
“傅鈴!你們在白馬寺出事了?”
傅堯急匆匆的從將軍府走出來,一身即將出遠門的行裝讓傅鈴把到嘴邊的埋怨給咽了回去。
“我和孟商都平安?!备碘徶豢锤祱虻难劬椭趽氖裁?,于是先簡單說了事情因由,又問:“怎的在府里也穿成這般樣子?你要出門?”
“嗯。”傅堯點頭:“軍中密令,我需快馬加鞭趕去西北營帳?!?/p>
“……何時出發?”
“今夜。”傅堯看得出傅鈴眼中壓抑的不舍,他心里有些愧疚,于是出言安慰:“不是什么大事,今年過年應當能回京,聽聞京城年節有煙花,今年過年便帶你去長街看煙花?!?/p>
“那可一言為定。”傅鈴強撐起一個笑臉,以調侃作掩飾:“到時候我把孟商也約出來,她應當也喜歡看煙花。”
“好。”傅堯看向府外備好的馬,忍了又忍還是問道:“她當真無事?”
“……當真無事?!备碘徯睦锬屈c兒因親人離別產生的愁緒立時被傅堯的這句話給驅散,她翻了個白眼,忍無可忍的懟道:“你不是一直藏在暗處跟著我們么?為何在我們遇險時不見人影?倘若你那時出現英雄救美,只怕孟商早對你刮目相待了!何必繼續這般——”
“一開始是跟著的?!备祱蜷_口,聲音里有清楚的懊惱?!昂笠蝻w遠來尋,說有密信我才回府。早知你們會在白馬寺遇險,我便不該提前離開,應當守著你們才是。”
“……”
唉,可不說天意呢,也該她們今日命里有此一劫。
傅鈴嘆口氣,喃喃道:“今日的確兇險萬分,我都怕得要死,更何況平日里連出府都少的孟商,在寺廟前分別時我便覺得她有些不對勁,過幾日我得再去看看她,只盼著她可別被嚇著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