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漸漸泛起曉光,李娃和李飛對視一眼,面對這場早已歪樓的閑談,不約而同選擇了靜默。
他們一家三口,五年前因為李娃的一意孤行,搬來杭州,如今才過得好些,又因為李娃的專斷獨行,要回那宜興太湖上去。
李飛的心里,隱隱綽綽,總感覺阿姊或許是能知曉些旁人都不知曉的事似的,比如官家會來杭州之類,所以他從不會多問。而在杭州五年的讀書時光里,他更是學會了多聽少言,哪怕他對時局有再多的想法。
在這風雨飄搖的世間,少年人的熱血和困惑,無人能解。他不明白為何已經奪回了東京,官家相公們依然要執意南下,也不明白為何打了勝仗,朝廷卻要派人去向金人賠款求和,就像他也難以置信,阿姊告訴過他的,這個大宋朝,早就連根子都已經爛掉了一樣。
借著將亮的天光,他又側頭看了一眼阿姊。
粗布陋釵的女子,立于雜音之外,無悲無喜,連眉毛都不曾稍動一下,如一只出群的孤雁,帶著他越長大越看不懂的,與整個時代的格格不入。
李飛垂下眼瞼,突然想到,阿姊的望門寡,守了將近四年,該動一動了,可得跟爹爹提上一提。
剛想著爹爹,他們的爹爹李大便到了。
這位被女兒強勢禁了營生,修養五年的粗壯漢子,褪去黝黑后,現如今看起來倒有些像是個城里人了。
只見他兩手各抓著兩個油紙包,腋下又另夾了兩個,急急從街角轉出,憨厚笑著,從隊尾一路找尋上來,甫見到姐弟倆,就忙不迭給他們遞油紙包,邊遞還邊道:“餓壞了吧,趕緊吃,吃,熱乎著呢。”
兩樣油紙包,左手邊的是女兒愛吃的康記酥餅,咸香味的,右手邊則是兒子最喜歡的曾家炊餅,糖餡兒的,做爹爹的,記得清楚,絕不會弄錯。
都是一家人昨晚商量好的,李大不讓兒女早起,只說臨走最后一頓早餐交給他去買,這會子李娃自不會矯情,高高興興道聲謝,掀開油紙,大口大口吃得香甜。
李飛卻是比她的吃相還要斯文一點。
沒辦法,若吃得太快,那炊餅里頭包的糖餡兒,能把嘴皮子給燙起個泡來。
故此,當隊伍前頭出現騷動,城門鉸鏈“嘎吱嘎吱”響起時,李娃已經干完了她的酥餅,李飛則只能繼續拿著他的炊餅,邊走邊吃了。
李大早將剩余的油紙包放到了板車上,見狀從李飛腕上取下韁繩,牽驢向前,留李飛落后一步,一手舉著炊餅,一手扶車而行。
出城,總是比入城簡單,特別是在當下趙官家入住了杭州行在的時刻。
所以當李娃一家出了城門,瞧見外面另一側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時,起初并不感到稀奇。
直到有一個怯生生的身影靠近了他們。
“這位大郎君,可行行好,給咱們半個炊餅吃吧。”
乞求的語氣,聲音低低的,不知是因為抹不開臉面,還是餓沒了氣力,但婦人斜斜橫在路上,意義十分明顯。
一臉菜色,衣衫襤褸,滿面塵土和淚痕,最是能打動少年人柔軟的心腸。
李飛伸手就想去車上拿全新的油紙包,李娃趕緊抓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