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單趴在地上，身子在微微地顫抖。從他的角度看去，金軍只在剛開始時受到了箭雨的阻擋，之后便如潮水一般漫延上了那個小山丘，很快就淹沒了丘上那一個青灰色的軍寨，然后迅速地朝著下一個軍寨涌去。

這使他想起了當年還在西軍時的那一場大仗。

金人的鐵騎漫山遍野，鐵浮屠的眸中只有冰冷，面對黨項和契丹人尚有一戰(zhàn)之力的所謂最強西軍，仿佛稻草般被韃子一叢一叢地割倒，曝尸荒野，潰不成軍。

蘇單的手緊緊拽住身下枯黃的土地，他的眼睛睜得極大，半點不肯稍眨，他想要親眼見證，看看這由韃子組成的洶涌潮水，終究會被拍死在哪一道軍寨防線上。

然后如同當初的西軍一樣，潰敗山倒，再被自己追趕碾壓。

等到金軍終于潰敗的時候，蘇單明明未曾行動，卻偏偏已是滿頭大汗，呼吸急促，疲累之極了。

但當?shù)谝粋€退下來的金軍出現(xiàn)在山丘下的時候，他整個人又精神起來，亢奮得滿臉通紅，脖子上青筋鼓起，令他的喊殺聲都變了調(diào)。

“兄弟們，沖呀，砍他娘的狗韃子！”

軍士們?nèi)缤街械拿突ⅲ瑥乃拿姘朔綋湎蝮@慌失措的金兵。他們的攻勢兇猛而凌厲，每一次沖擊都讓金兵殘存的那點的士氣愈發(fā)搖搖欲墜。

戰(zhàn)斗持續(xù)了整整一個白天。西斜的太陽，照耀著這片戰(zhàn)場，血腥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地面上散落著斷矛碎甲，見證了這場激烈的交鋒。僥幸逃脫的金人背影在塵土中漸行漸遠，留下了一地的狼藉和無數(shù)的尸體。回龍崗上，宋軍的戰(zhàn)鼓重新被人擂響，而這一次，是勝利的旋律。

是夜，岳統(tǒng)制置酒犒賞，獎勵那些在戰(zhàn)斗中表現(xiàn)出色的將士。如蘇單一類前來支援的民間義士們，當仁不讓列于其中。

軍營內(nèi)燈火通明，豪邁的笑聲隨風遠揚，士兵們圍坐篝火旁，烤肉香氣四溢，大碗酒交錯舉起，歌聲和歡呼聲交織成勝利的宣泄。

民間義士們作為客軍，待遇自有不同，被單設了酒席，與幾位將領們并坐在上首之處。

“子予兄果真好大威名，此一仗擊殺潰軍甚眾，足見旗下各個皆好漢，前途不可限量啊！”

蘇單回頭，恰巧瞧見李飛悶悶不樂，一臉遺憾的模樣，自失笑搖頭，對著說話者恭敬行禮道：“承蒙岳統(tǒng)制夸獎，蘇某當之有愧。韃子兇殘，肆虐鄉(xiāng)鄰，蘇某所從事，無非自保而已。也是全靠了兄弟們用命，才得斬獲，蘇某可不敢貪了功勞。”

“說起來，倒是還未恭喜岳統(tǒng)制此番又得大捷。不如蘇某先干為敬，在此，祝岳統(tǒng)制常勝不敗，大展宏圖，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岳統(tǒng)制哈哈大笑，痛快舉杯，心情更是大好。

他人本就是個耿直性子，只覺蘇子予的話對他胃口，沉穩(wěn)、謙遜，又夠義氣，招攬心思更盛，推杯換盞間勸誘不停。

場內(nèi)義士約莫有五隊，兩隊在開戰(zhàn)前便已接受招攬，方才又有一隊應下條件，另一隊則擺明了要單干，只余蘇單這邊尚無決斷。

偏偏這蘇子予言語有度，態(tài)度端正，且最重要的，從他的話里話外，岳統(tǒng)制敏銳地抓出了好幾處可堪深入探討的點。

為此，岳統(tǒng)制甚至顧不得對他的遲遲不表態(tài)做反應，反而是再三邀請，留他在宴后秉燭夜談，抵足而眠。

盛情難卻。

待到夜幕低垂，二人對坐，燭光映照在他們的臉上，投下一道道跳動的影子。岳統(tǒng)制親自斟酒，開啟話題，從日常瑣事談起，逐漸過渡到了國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