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年戰亂,鄂州五月又才大饑,另因北人南遷,麥價暴漲,即便是秋后糧價回落,也遠貴于建炎之初。
更關鍵是,為了維持江淮—川陜防線,朝廷糴買耗量巨大,除了四川路(川陜四路)和江南西路,幾乎找不出幾個民間余糧來。糧商精明,無論銅錢、鐵錢,還是交子、小平錢,一概不收,只肯做見金見銀的交易,還不能保證實時都有糧賣。
得勝樓相熟的米糧商,早在岳家軍從洪州出發前,業已被湯懷掃過一遍;花顏相熟的海商又是絕不可能花力氣運送“不值錢”的糧草的。李娃要想少付出些成本,勢必就得往尋他處。
虞允文遂有了第一個正兒八經的差事。
受了請托的虞錢糧(軍中下級文職官名,岳飛自己可以做主),回去泰州,找爹。
虞通判當然無權調動糧草軍需,但不妨礙他用岳飛在泰州所得的朝廷賜田,運作出一部分的米糧來。
武官的臉面不值一曬,通判的面子,城內富商卻是多少要給的。
虞家父子在泰州運作之時,李娃,則乘海船,抵達了福建路。
大宋“占城稻”的推廣,始于福建,本該是豐收滿倉的地界,如今,“時方艱食”。
孟庾的提前升遷與轉調,以及三方勢力的平衡制約,在中樞留下了一個戶部尚書的缺,但閩北地區的經濟形勢絲毫不曾稍緩,搜刮、劫掠、兼并,反而愈演愈烈。
私鹽販子范汝為、范擒虎領回源洞起義、受詔安,再復起義,攻占建州城,人數過十萬,正鬧得沸沸揚揚。
岳家軍數萬軍士,家眷倍三,除了錢糧,鹽亦不可或缺。
朝廷發放的官鹽既貴且澀,還經過層層到手常十不存三,一群私鹽販子的歸附,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與提前幾日到達的湯懷匯合之后,李娃一身男裝,出現在了建州城中。
在這個趙伯琮小朋友長大改名后封地又升府的城中,此間一派混亂、蕭條,卻又異常熱鬧。
混亂的是次序,蕭條的是經濟,熱鬧的,是翻身農奴把歌唱的人群。
街面上的商鋪關門閉戶,幾家被破門的院落里隱隱有哭喊傳出,著急出城分地的破產農民,和抓了地主回城的隊伍川流不息。
原本歷史,岳飛部王萬、徐慶即將在建昌擊敗并俘虜這支起義軍中的姚達、饒青一部。而韓世忠最終將攻破建州,直至起義徹底失敗。
今時今日,李娃的到來,給了他們另一條路。
湯懷勾搭上苗、劉兵變后退奔建州的其中一員將官,輾轉聯絡,得以面見范汝為。
官衙正堂,左右各列一豎兵將,“救民水火”高懸堂上,其下判案大桌后,端坐著一位白白凈凈的書生模樣人物,露出的半身深色圓領袍服,襯得他頗有幾分威嚴。
不像是造反的,倒真像個當官的。
公堂關著門,水火棍被人提著守在門邊,一看架勢,湯懷和李娃便清清楚楚明白,范汝為有多不信任官軍。
縱使,對方是岳飛的人。
說起來也不能怪范汝為。
在岳飛等人,包括湯懷的心里,他與方臘、鐘相、曹成諸人,俱為該當討伐的反賊,“人人得而誅之”,也就李娃一個,對農民起義,抱有同情、支持的態度。在這一點上,岳飛如今能夠贊同了利用,都算是了不起的進步。
相對應的,范汝為當下只是想要“殺威”,手段已然是很溫和了。
若是他的父親和“黑龍”、“黑虎”兩位叔叔當面,怕不是早有人拎棍子打將上來,雙方先見了血了。
這讀過書的,的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