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外婆把左側的臥室收拾出來，雪嬌也不愿意回去，要跟我一起睡。那時候舅舅在靠近大路的地方也蓋了新房子，外婆家在后，他們在前，農村人總覺得無論在哪里買了房子，在老家也要蓋一棟。

農村就是空氣好，自然的綠化好，到處都是高高大大的樹蔭，房子墻根處、小路旁自由生長的野草、藤蔓。農戶打理出來欣欣向榮的糧食苗，還有各種鳥叫，那個布谷布谷的聲音我現在才知道是布谷鳥哈哈。早晨起來深呼吸幾口和大自然混合在一起的空氣，的確是比城市里面清新的多。

不過也的確比城市里清冷的多，沒有高樓大廈遮擋著，也沒有車水馬龍尾氣傳導，早晨和晚上即便是夏天還是冷颼的。

我和雪嬌躺在涼席上，拉了個被單蓋肚子。我們各自躺著玩手機，客廳右側的外公外婆已經睡著了，聽著外公輕微的呼嚕聲，雪嬌突然悄聲說“姐，你還記得雪峰嗎？”

這話說的我心里一緊，這一排房子的門全是朝外開的，就是打開之后就面對外面的院子，然后是黑漆漆的院子大門外，然后就是那條泥巴路，接下來就是淹死雪峰的那個池塘了。

現在那個池塘水被抽走了一大半，即便是孩子進去也只到大腿根了，經常是附近養的鴨子鵝在里面游泳，捉食吃。看起來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小池塘，一點也想不到它以前吞噬了那么多人命。

雪嬌突然說這個我是很意外，我甚至都很刻意的不去在她面前提起，那是她親弟弟。我摸不清她提起的目的，反問她“咋了？”她說，“他死了之后你見過他沒？”以我這么多年在外婆身邊聽這些事情的經驗來說，我立馬意識到雪嬌想說什么。

“你在哪里見的？”

我趴在床上轉頭看她，這個姿勢在床上比較有安全感，我們的床是豎著靠在屋子右側的墻上，床之外屋子的情況我就都一眼看的到，我瞄了瞄屋內面對院子插上的那兩扇木門，總覺得中間那條對不齊的縫隙里黑暗處可能是雪峰聽到我們談論他，睜著眼珠子在盯著屋內明處的我們。

雪嬌往我這偎了偎，“他三天回門的時候，我們在客廳，棺材也放在客廳，我和我媽鋪著涼席睡在棺木旁邊，我們頭沖著門躺著，半夜我突然醒了，月亮光很亮，門半開著，我就看見雪峰的影子直挺挺站在門口映射進來，我好害怕。氣都不敢出，我媽一直睡著我也不敢動，我不敢叫她，我怕雪峰看到。”

我比較容易共情，聽她這么一說，我也身臨其境的害怕起來，我說“那是你親弟弟啊，你怕成這樣。”雪嬌翻了我一眼“他再是親弟弟，可他已經死了啊，他是鬼了我能不害怕！他死了還能知道我是他姐嗎？”聽起來好像是有點歪理在身上。

“然后呢？他咋消失的。”我接著問。“然后等了好久，他也一直不動，就一直站在那，看影子他穿的也還是他死的那天穿的那身衣服，我心里面祈禱他快點走，然后客廳的座機電話突然響了，嚇了我一大跳，但是還好電話響了之后我媽就醒了，我再轉頭一看，他就不見了。”

我聽著突然覺得有點傷感，雪峰啊，他才8-9歲，他也不想離開爸爸媽媽和姐姐，這次回來就是最后一次看他們了，真是有點理解人鬼殊途的意思，像雪嬌說的，他再是親弟弟，可他已經死了啊，他是鬼了我能不害怕！他死了還能知道我是他姐嗎？他知不知道不清楚，但我們很明顯的已經不知道他是弟弟，是表弟，對于我們，他是一個讓我們害怕的鬼魂。

那天早晨看到院子里的腳印，她媽說，雪峰以后會投胎成一只雞，因為院子里撒的面粉是雞的腳印。

從那以后，雪嬌說，她們再也沒有見過雪峰，她不讓我以“你弟弟”來稱呼雪峰，就喊他的名字，她說那不是我弟弟，我家就我自己。

雪峰死了之后，舅媽原本結扎了好多年，她去做手術疏通開想再生一個男孩，一直也沒有懷上，現在身邊就雪嬌一個女兒，很寵她，說起這些寵后來也算是害了雪嬌。

雪峰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們所有人，也沒有見過，也沒有夢過，回門的那天，雪嬌醒了，雪峰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