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京師落雪,連日不斷,寒冷徹骨。
霍府門前,有人一席單薄衣裙,手指凍得發(fā)顫,埋在雪地里的膝蓋早已失去知覺,傲骨一寸寸彎折,只有皮肉仍還堅(jiān)挺著。
霍家的長子霍延站在臺階上,狐裘裹身,面容透著一絲悲憫。
“他們同我說,你只有兩條路,要么助我族后人稱帝,要么流落街頭,被世人踐踏。”
他說著,走下臺階,將身上狐裘解下,蓋在她身上。
“我知公主恨我全家入骨,可眼下京師無人敢開罪霍家庇佑你,霍府,是你在這亂世之中,最好的避難所。”
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雖是武將之子,手上卻沒什么舞刀弄槍的痕跡,反而像是個(gè)文雅讀書人的手。
她與霍延原是見過的,他一貫是翩翩公子的溫潤形象,甚得簡鳶悅慕。偏他生在霍家,與她隔著血海深仇的霍家。
她不知霍家會不會比簡家更適合治理天下,可霍家人殺了她在異世唯一的親人,讓她在世間再無依靠,怨恨之意此生難平。
因此簡鳶對霍家人排斥至極,也裝作沒看見他伸出的手。她強(qiáng)撐著站起身,可惜身體不爭氣,還不等起身,只覺眼前一黑,意識倏然喪失。
07
臘梅花瓣被風(fēng)刮進(jìn)室內(nèi),落在熟睡之人鼻尖,床上的人睜開眼,看見頭頂全然陌生的裝潢,險(xiǎn)些以為自己又換了副軀殼。
霍府婢女端著湯藥進(jìn)來,先是看了眼火爐里的金絲炭是否足量,隨后走到床邊。見她醒來,端起藥碗遞給她,待她接過后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從前在皇宮中被奉承慣了,不曾遇到過這般直接的下人,無奈境遇不好,況且她從前本也受自由平等教育。只一抹苦笑,感嘆自己這九年真是被養(yǎng)刁了。
她乖順地端起碗,屏著鼻息喝下了藥,竟也不似從前一般覺得苦。
喝過藥,她自顧自穿好衣服,就著桌上先前端來的熱水洗漱了一番,隨后拉開門,看向送藥的婢女,露出個(gè)淺淺的笑:“能否勞煩姑娘帶我去找貴府大公子?”
對方應(yīng)下,走在前面帶路。
霍延的住處與她所住的院中相距不遠(yuǎn),可她水米未進(jìn)地昏迷了兩日,身體虛弱,跟在習(xí)過武的婢女身后緊趕慢趕,追了整整一盞茶的功夫才來到霍延所住的墨汀軒。
墨汀軒的布置很冷清,室外寥寥栽種了幾根綠竹,沒有下人守著,她走到門前,見無人通報(bào),也不敢貿(mào)然闖進(jìn),于是抬手敲了敲門。
門內(nèi)之人沒有回應(yīng),她耐心地等了幾秒,而后一聲輕響,里面的人拉開了木門。
她對上霍延的視線,對方眼神疏離,可氣質(zhì)卻是溫和至極的。他淡笑著邀她進(jìn)屋,卻不關(guān)門,與她就在正對門口的書案前對坐。
霍延手中把玩著墨玉棋子,淡淡開口:“如今霍家只手遮天,卞京不過是一個(gè)金絲籠,是籠總有間隙,公主要逃也總能逃出去。”
棋子脫手,滑到棋盤上,正是中央的位置。
“我可以保你平安離京,且離京后不會有人知曉你的行蹤。”
可她素日與霍延并不相熟,不敢信他。
“我與你從前并無交集,也未曾幫過你什么,因此不敢貿(mào)然接受,不知你有何條件?”
他眸光微垂,“公主信也罷,不信也罷,我對你無所圖。”
簡鳶沒應(yīng)聲,他頓了半晌,“你若真覺得不放心,便將冬至梅臺宴時(shí)所作的那副凌霜圖送給我罷。”
08
是夜,一輛刻有霍府銅印的馬車沖出城門,一路向南,暢通無阻。
車內(nèi),簡鳶放下車簾,回想起霍延說的話。
“我會命人將你送往蜀州,你的身份是蜀州義安醫(yī)館的學(xué)徒,名叫晏原,師傅是醫(yī)仙霍箏明,日后只需安心學(xué)醫(yī)即可。”
“這是我的一枚私印,你拿著它,若有急需,可在蜀州任意一家當(dāng)鋪取錢。”
“這把匕首你也拿著,雖小了些,但適合女孩子家用,防身還是很管用的。”
“若是在蜀州過得不順心了,便回卞京來,抑或是你想去其他什么地方,無需知會誰,也沒有人監(jiān)管你,你大可放心。”
他似乎還有很多話沒交代完,但最終都化為一聲嘆息,無處探尋。
說來也怪,明明簡鳶與他并不相熟,卻又覺得與他仿佛認(rèn)識了很久一般。
說起來不過幾天時(shí)間,像個(gè)荒誕的夢境,而她國破家亡,茍且偷生,竟還能過上這等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