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河從早上到晚上,一直在人來人往的茶肆、酒樓聽人閑聊、探聽消息。
昔日常呆的小酒館,如今已被風雪樓收購,冬日的飛雪將酒樓的檐角染成朦朧的銀白色,臨近約定時刻,二樓臨窗的雅座里,竹簾半卷,露出燕飛雪握著酒盞的素手。她望著樓下青石板路上深淺不一的馬蹄印,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一道略帶遲疑的聲音:“飛雪?“
轉身的瞬間,劍鞘已悄然移至掌心。待看清來人青衫上的藥香時,她指尖微松,將劍重新歸入鞘中:“洛兄,多年未見,別來無恙?“
燕飛雪依舊身著初見時的紅衣,那是他記憶中她最燦爛的樣子。當年在比武場上,她被人重傷,是洛清河出手相救,不僅因為她身影像極了師姐,更因為洛清河心中早已存了一份莫名的情愫。那次事件后,洛清河名聲大噪,卻也因拒絕了不少求醫(yī)者而得罪人。
燕飛雪為報答救命之恩,一直守護在其身邊,默默仰慕著洛清河。而洛清河雖知曉其心思,卻始終沒有給出明確的回應,直到他得知師姐的下落,決定離開時,才答應燕飛雪日后有緣再見,如有幫忙之處,必定義不容辭。
洛清河輕輕彈去衣角上的灰塵,漫不經(jīng)心道:“聽說你要成親了?“
雅間的桌子上,溫著一壺梨花酒,熱氣在杯口凝成薄霧。
洛清河:“怕不是單純敘舊那么簡單吧?“
燕飛雪指尖輕叩桌面,杯中的酒液泛起漣漪。久別重逢,卻有深深的距離感。
燕飛雪:“弟弟在廬州惹了事,我總得來看看。“
說到此處,她忽然傾身向前,劍穗掃過洛清河的衣袖。
燕飛雪:“洛兄如今在太醫(yī)院任職,不知可還認得廬州刺史?“
酒壺“咚“地落在桌上,濺出的酒珠在燭光下碎成點點星芒。洛清河望著她眼中未褪的鋒芒,忽然輕笑出聲。
洛清河:“飛雪,你可知這廬州的天,已經(jīng)不是江湖人能隨便捅破的?“
窗外江濤聲驟起,燕飛雪垂眸凝視杯中酒,聲音如淬過冰的利刃:“若捅不破這天,便用這柄劍劈開一道口子。“
燭芯“噼啪“爆響,洛清河從袖中取出一枚青瓷瓶,在燕飛雪面前緩緩轉動。
洛清河:“江湖已經(jīng)不是當初的江湖了,倒是你,近日脈象虛浮,可是舊傷未愈?“
藥香混著酒氣漫開時,他忽然伸手覆上她的脈搏,指尖微顫。
燕飛雪抽回手腕,將紅繩往袖中掩了掩:“不勞洛兄費心,一時半會死不了。“
她仰頭飲盡杯中酒,起身時劍穗掃過窗欞,一如當年的英姿颯爽。
洛清河倒吸一口涼氣,燕飛雪弟弟的事,他不能插手。
陛下此番既派裴衍之跟著他們師徒二人,又讓裴衍之來督察廬州刺史遇害一案,怕不是陛下心中早有定奪,他若插手相救,必定會受制于人。他日若想離開中原,怕難也。
停尸房,洛卿九手持銀針,在廬州刺史身上施展針法,如同排兵布陣,時而抽離幾根,時而刺入其他要穴。她還命令值班的仵作準備糖鹽水,那糖水甜得膩人,鹽水則咸得令人皺眉,甚至開出了一張稀奇古怪的藥方,讓仵作趕緊去抓藥。
裴衍之在一旁要了一壺酒,靜靜地觀看著。對他而言,廬州刺史是死是活并不重要,外頭雪花紛飛,屋內烤著小火,溫暖如春。
突然,停尸床上,一只冰冷的手竟微微動了起來。洛卿九被嚇得猛然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周圍人的眼睛都瞪得溜圓。
仵作失聲驚呼:“刺史大人,居然還有氣息!”
裴衍之迅速將洛卿九從地上扶起,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洛卿九站起身,卻躲到了裴衍之身后,小聲說:“這是我從書上學的針法,只在假人身上試過,可假人不會動,衍之哥哥,我怕他突然起來打我。”
裴衍之果斷地拔出長劍,目光如炬,盯著那具“尸體”冷冷說道:“一個已死之人,能夠得到太醫(yī)院首席御醫(yī)洛清河親傳弟子的救治,是他命大。他若敢對你無禮,我一劍斬斷他的手腳。即便陛下那邊問起,我也有理可據(jù)。”
仵作輕聲提醒:“裴大人,二皇子的生母苗貴妃是刺史的表姐。”
裴衍之不屑道:“洛卿九自幼在皇后娘娘身邊長大,她的師父又是陛下及皇后娘娘身邊的紅人。我們好心救他,如果他不知好歹,別說我斷了他的手,苗貴妃自身也難保。”
停尸床上,那只懸在半空的手又緩緩垂下,刺史不敢再動彈分毫。
裴衍之貼近洛卿九的耳邊,低聲問:“這人到底是沒死透還是假死?”
洛卿九思索片刻,答道:“他應該是被打暈了,氣息微弱,如同將死之人,本應撐不過半夜。但他平日常習武,內力深厚,這才吊著半條命。”
裴衍之繼續(xù)問:“那他蘇醒的可能性有多大?”洛卿九看了看一旁的仵作,說:“你去掐一下他的大腿,用力些。如果他能喊出聲,問題應該就不大。”
停尸床上,刺史心中緊張萬分,想張口呼喊卻發(fā)不出聲音,只覺得口干舌燥。
仵作害怕被報復,怎么也不敢動手,趕緊轉移話題:“這藥快煎好了,我是直接喂,還是?”
洛卿九從裴衍之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我得再施一遍針,才能喂藥。衍之哥哥,你幫我按住他的手。”
裴衍之點頭:“好。我順便封了他的四肢經(jīng)脈。若是方法有效,他醒來自然會叫出聲。如果剛才只是詐尸,就讓他在這再躺幾天,到時直接燒了。”
刺史躺在床上,心中恐懼不已。他不想死,拼盡全力想要張口呼喊,臉上急出了汗。終于,在洛卿九施完最后一輪針,并喂下藥后,刺史張開了嘴,第一句話就是:“神醫(yī)救我。”
洛卿九被嚇了一跳,她從未在活人身上施展過這套針法,這是她第一次獨立行醫(yī),竟成功將一個瀕死之人救活,還得到了夸獎,心中自然是無比欣喜。
如今刺史已醒,可接下來的用藥,洛卿九卻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