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爐在遙梔山的山底,這個山底不是山腳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是山底的底部,這個底有多底呢,光是直達底部的通道,就有十數里的距離,因為只有在地底才有地火,地火源于自然,是熔煉法器的最好火源。
當然,火系靈根修為高的人可用身體里的火煉制法器,卻也只是用一些不太珍貴的材料,好的天材地寶,是絕對會選擇地火熔煉的,人之力,豈可與自然之力相衡?
此外,地火霸道,須得有極好的控火能力,方不會讓煉制的材料損毀,君長自當有這等能力。
快到地底時,炙熱的高溫讓而今無異于凡人的云漫熱汗淋淋,君長為她罩起一道隔絕熱流的屏障護盾。“好受些了沒?”
換作以前,自己何懼這點炎熱?云漫喟嘆,往事不堪回首,落得今日下場,也是自己活該,誰讓自己偏信了旁邊這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睇眼向他,冷聲道:“有師兄護著,自然是不難受了。”你可得好生護著我,護到我能殺了你為止!
君長深以為然的道:“凌云山一戰沒護好你,已經讓你遭過一次大罪,是我的過錯,往后我不會讓你受罪了。”
重走修仙之路,當中辛苦又豈非不是受罪?你背信棄義殺你結義的兄弟,又豈是你沒護好你師妹的這一點愧疚?
如何能夠!總有一天,我會一點點全都討回來,這樣一想,云漫似乎解了些怨氣,說道:“有師兄這句話,我相信,往后我一定會過得順風順水,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不能凝結金丹,不能像師兄一樣長長久久活著,我會很不甘心的。”不甘心在你活著的時候沒能手刃了你。
“我......不會讓你不甘心的。”君長眉頭蹙起。“小九,如論如何,我都會讓你凝結金丹,相信我。”
看來,他還真是對這身體的主人有情,自己眼下已然成了不受青堯待見的弟子,往后修煉資源必然會很少,自己只是這么稍微提了提,想讓他以后幫幫自己,他果真就說出類似承諾的話,云漫微微一笑。“我自然相信師兄。”
前方赤紅光芒,那是地火巖漿灼熱熾烈的顏色。
入得熔爐,實則就是一個山腹,山腹中巖漿滾滾,一簇簇地火在當中燃燒,時不時炸出火花四濺,展示著其暴烈威力。
眼前視線被扭曲,若非全身罩著護盾,云漫是決計受不住這等火爐中炙烤的高溫,然只是看見這刺目的紅光,就使心情燥熱起來,近乎沒有了耐心。“師兄,已經到了,為何還不把材料拿出來煉制?”
“還得等一會兒。”
云漫不明所以,君長解釋道:“天地萬物,皆分陰陽,上木為陽,下木為陰,瓊芥木枝為上木,而游龍鞭為陰,便是陰陽相合,然則這塊熔煉它們的玄鐵為陽,便要等陰時熔煉,方可一舉成功。”
自己不懂煉器,可生為修仙之人,卻也曉得天地萬物陰陽之說,至于怎么調節陰陽之衡,隔行如隔山,聽他這么一說,倒也明白了一些。
來此路上走了約莫近兩個時辰,云漫道:“現在是亥時末,師兄是在等子時?”
“子時極陰。”君長頷首。“這個時辰煉器才不會有任何閃失。”
為了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哪怕洞內的紅光讓自己覺得燥熱難耐,也是可以忍受的,云漫只得同他一起等待子時到來。
待到子時至,君長把游龍鞭,瓊芥木和玄鐵拿出,先將瓊芥木置入巖漿里的火上,原本只有星星地火,在君長的控制下瞬間燒得大旺。
眼見著翠綠的瓊芥木被燒成赤紅,君長又把游龍鞭拋了過去,金色的鞭子也很快被燒得通紅,兩者慢慢融合到一起,竟已看不出原來的形狀。
云漫生怕自己的游龍鞭就此毀了,緊張的看向君長,但見他額頭冒出密汗,目光一瞬不瞬盯著火里的東西,想必控制這火候也讓他有些吃力,遂不敢多言,怕影響了他。
游龍鞭和瓊芥木已經熔合成一團通紅的小球,隨之,那塊黑色玄鐵在君長的操控下懸于小球上面,玄鐵熔化,一滴一滴滴入小球中。
君長目不轉睛,全身心的控制著地火,額上的細汗已經凝成汗珠,顆顆流至他下顎,在快要墜落時,又被高溫蒸發。
火中的圓球開始慢慢變化形態,似一團泥,在雙手的糅合下變得細長,蜿蜒,最后像是一片彎彎柳葉,至此,君長才撤回術法,地火偃息下去,如一開始的火苗,在巖漿中跳躍。
將那片柳葉招回手中,君長認真看了看才長長的舒了口氣,似乎煉制的過程極度專注,一直穩著那口氣不敢呼出,現在看到煉好的成品,才真正松下一口氣。
見他的神情,云漫就曉得成功了,立馬湊前去看,柳葉呈赤紅色,一頭尖銳,一頭圓潤,圓潤那頭還冒出了一小截,就如柳葉的葉梗,細長的葉身上沒有花紋,卻是清晰可見金色的葉脈,猶如一把尖銳的利刃,精致非常。
自己骨子里到底還是個鐵血男兒,適才他煉制的時候,就怕他把這發簪制成繁復的嬌花,自己恐怕都不好意思插在頭上,眼下柳條狀反是簡單,合了自己的喜好,云漫喜笑顏開。“好看,不失柳葉形態的柔和,又有利器的鋒刃。”
“小九喜歡就好。”君長笑道,可嘴唇的青白和眼底的濃色,便可看出疲倦,想來消耗了不少靈力。
“喜歡喜歡,當然喜歡。”云漫伸著雙手,眼巴巴等著他把柳葉發簪給自己。
君長似沒看見,把柳葉發簪拋于半空,瞬間變成一柄修長的劍,劍身也如柳葉一般微微彎曲,再握住劍柄,往劍柄上注入一絲靈力,然后往旁邊一甩,劍身如活了過來,立即柔軟延伸,化為一條丈余長的金色長鞭。
演示了一遍如何使用,君長才道:“因我喜歡紅色,便把這發簪煉成了紅色,也不知小九是否也喜歡紅色?”
老子為魔君時,穿衣服都是紅色,怎么可能不喜歡紅色,脫口道:“喜歡,我最喜歡紅色了。”心道:我都表兩次態了,你倒是快給我呀!
抬起頭,君長目光瑩亮。“那我幫你戴上吧。”
云漫當即轉過頭去,抑制不住內心的歡愉激動。“快點快點。”
撤回靈力,長鞭在手中變回了柳葉發簪,君長攏起她的長發,一邊綰發一邊道:“小九可知如何使用?”
“知道知道,剛才師兄不是已經演示過了么。”云漫說時,神情略沉。“只是要使用游龍鞭,至少得修煉到歸寧境才行了。”
游龍鞭是仙器,沒有足夠的靈力操控不了,而今云漫修為盡失,少說也得幾十年才能修到歸寧境,這用順手了的東西要隔幾十年才能再用,難免遺憾。
君長說道:“小九,說起來,這已不只是游龍鞭了,你再給它取個名字?”
這發簪可化游龍鞭,亦可化飛劍,又是發簪的外觀,委實不再是游龍鞭單一的用途,云漫抿唇想了想。“簪形為柳葉狀,又是緋色,不如叫緋葉?”
君長手里的動作頓了頓,似也在想,須臾道:“不如叫緋妝吧。”
緋妝......
聽到這兩個字,云漫不禁想起曾為魔君時與他相處的情景。
斷崖上,松柏的茂密樹冠中,一簇簇清冷月光瀉入,星星點點映在應修身上,應修一身紅衣斜靠在樹杈上,等著君長前來與自己把酒。
不多時,君長一身青衣道袍從山頂飛身而至,站立樹下的他提了兩壇子酒,他望著樹干上的紅衣人,郎朗道:“月下松柏四季春,但遇紅衣甘為襯。”
應修睇下眼去。“松喻君子,想來君長把自己比作了這松柏,紅衣自不必說,肯定就是我了,君長這句話是說愿做我的弟弟,本君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看重。”
“呃。”君長笑了笑。“其實我不是這個意思。”
應修修眉一挑,心說他是覺得自己才學低?有些微不悅的道:“我卻不知君長并不愿與我做兄弟?”
“應修兄別誤會,你我即結為兄弟,便是終身之義。”君長趕緊解釋。“松柏四季皆不敗,是為景色,所以,我這四季春的意思就是一年四季的景色,乃至世間萬物的景色,但只要遇上應修兄,就都只能是陪襯了。”
“呵呵。”應修一聲輕笑,果然自己才學差了些,沒明白話中之意,但自己怎能承認?道:“我竟不知君長有這般強詞奪理,曲解詞義的本事。”
“我幾時哄騙過應修兄?我說的可是實話。”君長仰頭,抬手晃了晃酒壇。“如果我說實話也惹應修兄不悅,那我只能拿美酒賠罪了。”
“我可是小氣之人?”應修看到他手中的酒壺就沒了原則,翻身從樹上躍下,從他手里奪過一壇酒,旋身靠在樹干上,揭開酒封就大喝了幾口,不由贊道:“嗯,難得的桂花釀,清香醇爽。”
君長走過去,在松柏凸出的樹根上坐下,揭開酒封也喝了幾口,咂咂嘴。“不枉我來回跑了一千多里,確實是極好的佳釀。”
應修轉頭。“跑了一千多里?”
君長垂眸低笑。“素知應修兄好酒,今日收到應修兄傳訊,怕遙梔山附近的酒應修兄已經喝膩,我聽郢城有上好的桂花釀,便去買了來。”
不得不說他的誠意令應修有幾分感動,遂道:“既然君長待我一片赤誠,本君也不是那等沒良心的人,下次來,本君自會帶上好酒,不勞你來回千里的奔波了。”
“為知己尋得美酒,再與知己共飲美酒,是人生快事,又哪里來的辛苦。”君長提著酒壇往他手里的酒壇一碰。“應修兄,你我千萬莫要說這些生分話。”
“倒是我見外了。”應修笑了笑,啜了一口酒,然后仰視夜空星月,自顧道:“星月恒久,可能看見的始終只有眾星拱月。”
他一身紅衣傾靠樹身,一腿搭在樹墩上,衣袍和他的墨黑長發在晚風中微微飄曳,是風姿萬千。
君長只看著他,一如他看著月亮,仿似都在賞景,只不過各自眼中的景物不一樣,聞聲后才彎起嘴角,開口道:“應修兄如何有這般感慨?我覺得,應修兄就如這明月一樣,生來是無限風華,就該是眾星拱月。”
自己隨口一說罷了,應修回眼,好笑道:“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于我而言,應修兄就是這樣的存在。”君長望著他,認真道:“我方才看月下的你一襲紅衣翩飛,腦中就想到了一個詞。”
應修好奇。“什么詞?”
君長道:“緋妝。”
緋即紅,不就是紅妝的意思?應修不樂意了。“你這是取笑我像女子?”
“豈敢,我沒有調侃應修兄的意思。”君長連忙道:“我只是覺得,這世間能把紅這般張揚的顏色穿得如此出塵的人,恐怕就只有應修兄了,這是屬于應修兄獨有的風采,我就想起個名兒,便就想到了緋妝二字。”
“天底下大把的人穿紅衣,甭管好看不好看,也不是我一個人獨有的裝束。”應修聽了覺得有些荒唐。“我看是你閑得慌,腦子里才生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君長訕訕道:“好罷,既然應修兄不喜歡,就當我沒說。”
應修睇向他。“可你已經說了,而我也聽見了。”
“那應修兄欲當如何?”君長神色為難。
“我欲如何。”應修似笑非笑。“你猜。”
君長默了默,才說道:“左不過是想我帶你去看我三師妹。”
“知我者君長也。”應修笑起來。
“怎么次次來都想看我三師妹,你又不是沒見過!”君長立馬道:“我說應修兄,你膽子也太大了,不說你夜探女子閨房本就是錯,你就沒有其它顧忌?這里可是遙梔山,須知我師尊也住明覺峰呢,要是被師尊發現,你一個魔君,還想活著離開?”
聽他語氣甚急,應修癟癟嘴。“不是沒去么,你著什么急。”
君長輕嘆一聲。“我怕你行事為所欲為不計后果,我怕你......有個萬一。”
頭發已經綰好,云漫摸了摸發上的發簪,緋妝么?他是在懷念曾與他一起談天說地的兄弟么?他束發的發帶也還是自己曾給他的那條緋色發帶,這么多年,直至今日他都在用來束發,說明他還是在意和自己的情義,那他為什么還要殺了自己?
那時從他的言語中,不難感受到他十分擔心自己安危,可他卻是真的殺了自己,自己想不出他殺自己的理由,惟有自古以來的仙魔不兩立,不可逾越,他和自己始終是敵對,或許他擔心自己有一天會殺了他,所以,他是先下手為強。
那么,他現在提及曾經的過往,是否因為心存愧疚?
云漫點點頭。“好,就叫緋妝。”
不管他有沒有覺得良心難安,至少在看到這緋妝時,總會讓他想起他的背信棄義,多少能膈應膈應他,或許還能讓他良心發現,他實是卑鄙無恥之流,尤勝魔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