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當空，星子閃爍，夜光柔和，然剛入子時，夜空如拉上黑幕，黑得連月亮也似隱藏在了幕布里。

七月十五中元節，鬼門大開之日，也是洞天福地開啟之時，塵世中，凡人會在這天晚上祭祀鬼魂，云漫感嘆，自己如果不是重生了，怕也已淪為被人祭祀的孤魂野鬼了。

天雖黑得如潑墨，千極山腳下卻亮似白晝，那些等著洞天福地開啟的人，或燃了火堆，或用了術法，總之有著各種照明手段。

各個宗派蠢蠢欲動，俱在各自宗派的陣法里站起了身，仿佛下一刻就能進洞天福地一樣。

云漫認為這些人無疑是多此一舉，進洞天福地得分先來后到，是無數年來形成的不成文的規矩，不然那些早早來候著的門派還有什么意義？而且，早進去晚進去又有多大的差別呢？不過十二個時辰時間洞天福地的入口就會閉合，有這么長時間，就算再來幾倍的人也都能全部進去，至于著急忙慌么。

云漫只是個人想法，到底曾經是天賦卓絕的魔君應修，于別人很難的修煉功法于他來說就是手到擒來，即使重生換了具身體，也是天資超凡，所以，在她看來就沒有什么特別難的事兒，殊不知，天資是與生俱來的東西，她兩世皆具，可對大多數人來說，做夢也無法企及，他們必須去爭，去搶，才有那么一絲機會得到夢寐以求的機緣。

云熙才一百二十多歲，這是她第一次來洞天福地，她也十分激動緊張，像其他人一樣站了起來，等著洞天福地的入口開啟，另外，那些外門弟子也如她一般，個個都望著洞天福地入口開啟的方向。

當然，內門弟子和親傳弟子都很淡定，有些還靠在樹根上小憩，一派閑適，他們得宗門厚待，保命的手段多，當然可以表現得不以為意。

就如君澤，原本枕在云熙肩頭休息，云熙卻突然站了起來，君澤自然就醒了，抬眼就見云熙踮著腳，跟著別人望向洞天福地入口方向，君澤不由拽了拽她的手。“你站著做什么？”

云熙理所當然的道：“還有不到兩刻鐘洞天福地就開啟了，我當然得站起來做準備。”

“你先坐下來。”君澤拽她的手用了用力，云熙只好坐下，君澤便攬著她的肩，輕聲道：“我們差不多是最晚來的，得等其它宗門都進去了我們才能進去，要進去還早得很呢。”

“我知道啊。”云熙咬咬唇。“可我就是緊張。”

“有什么緊張的，我們坐在這里等就好了，我不是陪著你么，我肯定會保護好你的。”說著，君澤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別緊張，乖啊。”

一個乖字像在說小孩兒一樣，可云熙當下就不做聲了，乖乖點了點頭，就順勢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實在是乖巧可愛，君澤忍不住在她額頭親了口，云熙的臉立馬就紅了，只覺有無數雙眼睛盯著自己，下意識把頭埋在他胸口，覺著就沒人看見自己了。

“不好意思了？”君澤嘴角一牽。

云熙結結巴巴。“這么，這么多人看著呢。”

君澤笑著說道：“有什么關系，他們不早知道了么。”

“可可......”云熙羞怯不知如何開口，君澤接過話頭。“可我親你就太親密了？”

云熙就是這個意思，在他懷里又點了點頭。

君澤只覺怎么有這么可愛的人，不由戲謔。“那你現在趴在我胸口就不親密了？”

聞言，云熙恍然，猛地坐直了身子，一張臉燒得通紅，使本就清麗的小臉更添顏色，君澤的心仿佛在看到她模樣的一霎也跟著快了幾許。

說起來，云熙和君澤相處這么長時間，依然會經常羞得面紅耳赤，而君澤每次見了也依然會心跳急促，若不是動情，就不會被她所動，君澤很明白自己的心意，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深情說道：“小熙，謝謝你喜歡我，也謝謝你答應和我在一起。”

云熙正處于羞赧狀態，突如其來的話并不明白。“你說啥？”

旁邊看了半晌的云漫忍不住了，插嘴道：“八師兄說，他覺得他很幸福。”

云熙再一次撲進了君澤懷里，覺得沒臉見人了，君澤覺得云漫打擾自己和云熙的甜蜜，且覺得云漫欺負了云熙，不由分說就道：“小九，這就是你不對了，只許你和大師兄放火，就不許我和小熙點燈了？”

這句話竟讓云漫無言以對，平日里自己和君長的行徑，他們兩個比起來可謂是大巫見小巫，云熙是個害羞的性子，她和君澤兩個人頂多是在人前牽牽小手，像今天這樣親了親額頭的行為，幾乎就沒有過，而自己和君長在人前摟摟抱抱都已經屬于很正常的范圍了，其內心卻是直呼冤枉，要知道，自己這樣沒羞沒臊，也只是為了配合君長，自己著實沒有半分想跟君長膩歪的心思。

君澤自覺說得云漫啞口無言，就是給云熙報了仇，誰知下一刻君長就開口了。“八師弟，你剛才一聲謝謝，便是把你和十一的感情置于一個不穩定的階段，你這是對和十一的未來沒有信心么？”

云漫詫異，他居然能把一個詞曲解成這樣的意思，還達到了一定的離間效果！

果然，話音剛落，君澤就急了。“小熙，你別聽大師兄的啊，我剛剛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太幸福了，如果不是和你在一起，我哪里能體會到幸福的滋味，所以才會跟你說謝謝，只是為了抒發我內心真實的想法，我對我們的未來充滿了信心，我們一定會白頭到老的。”

說了一大堆，云熙則抿著唇一言不發，君澤沒想到大師兄這樣狠，自己只不過稍稍說了小九一句，就換來了他這樣的報復，真是悔不該，只得望向君長，那眼神中透著求饒，祈求，仿似在說再也不敢招惹小九了。

看他知道怕了，君長這才說道：“能結為道侶，哪個不是歷經生死，才有決心攜手一生，仙途漫漫君長伴，不離不棄就是最穩定的感情。”

這句話像是說給云熙聽的，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其中還隱含了自己和他的名字，就連君澤都聽出來了。“呃，大師兄，你確定不是在說你和小九？”

君長說得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兒。“難道我和漫漫不是歷經了生死才走到今天？”

做魔君時確與他歷經過生死，變成云漫后還真不知道什么時候與他有過生死危機，但聽君澤激動的聲音。“是是是，想當初小九都差點死了，若非大師兄不惜境界跌落救回小九，何來今日！”

這也算歷經生死？云漫腹誹，就又聽君澤似恍然大悟的說道：“我懂了大師兄，兩個人在一起，不光要經歷磨礪，更要有為對方付出的覺悟。”

君澤還真是有悟性，自己都沒聽明白的事情，他倒像領悟了真諦似的，云漫恨不能搭一句腔：君長一瘋子說的話，你能覺悟出什么來！？

當然，云漫自是什么都不能說，眼下自己在他人眼里就是君長的女人，自己都替君長尷尬得摳腳，也不知君長怎么就毫無所覺，還振振有詞的說：“是了，喜歡一個人，可不是只想著能和對方白頭到老就可以了，有走到最后的決心固然可貴，但更可貴的是，為了對方，你甘愿付出一切。”

他說這話時眼神看向了自己，仿佛不是在跟君澤說什么道理，反是給自己承諾，看著他黑幽眼瞳中的自己，云漫沒由來的心慌，就像做賊心虛一樣，下意識把眼睛別開不去看他。

洞天福地馬上就要開了，他說這話，是在跟自己表明洞天福地里無論有多危險，他都會全力護著自己么？畢竟自己一個化塵境，想要在洞天福地里安然無恙，沒有人護著可不行。

心底有一瞬觸動，可自己籌謀了這么久，不可能因他給自己帶來的一時感動而有所動搖，殺身之仇，把自己從一個男人變成女人，還有未來艱辛的修煉道路，這些仇，豈會輕易就放棄？誠如昨日所言，他問自己，應修如何才會原諒他，自己說得到相應的報應，就可原諒，這是自己最清晰的答案，一如自己從來就有著的明確目標，若他不受到報應，自己所遭的罪和不甘，又該向誰討？他必須為他曾做下的惡付出代價。

這種時候，最怕的就是沉默，就像在刻意回避什么，云漫確實在回避君長，就怕在他深情的目光，和往日不論自己是應修還是云漫的相處中，他對自己好到極致的點點滴滴里沉淪，但不會沉淪！因為，不管他待自己有多好，都無法改變他殺了自己的事實。

幸而君澤急于向云熙表心意，就在君長話音剛落稍許，就說道：“我知道了大師兄，往后不管遇到什么危險，我都會拼盡全力護在云熙身前，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君澤卻是垂下了眼瞼，淡淡道：“甚好。”

不多時，圓月突現，非是整個月亮出現在夜空，而是圓月外的一圈光暈，因夜黑如墨，所以顯得尤為亮眼，似配合這異象，陰風驟起，就連陣法都擋不住這股陰風，吹得人衣袍獵獵，且透骨寒意襲來，好些人都止不住打了個寒顫。

地底震動，仿佛腳下的土地都在跟著搖晃，此時，大多的人都站了起來，眼中熾烈，只見遠處一片草不生的山坡上，如星光乍現照亮周圍一切，卻又瞬間消亡成比黑夜還黑的漩渦，那漩渦如天上的月亮般，只余外面一圈極亮的光暈，但比月亮大多了，約莫方圓三四丈大小，如一個巨大的深黑洞穴，在等待獵物靠近，然后將其吞沒。

人潮開始喧嘩涌動，最早來的宗門率先飛進了漩渦，那漩渦，就是洞天福地的入口。

一群群人爭相進入洞天福地，有些人依然事不關己一般，淡定非常，如君長和君澤他們這群親傳弟子。

君澤剛剛被君長擺了一道，這時候正摟著云熙表真情呢，可云熙到底是第一次來，雖不像方才那樣站起來觀看，心里卻還是很緊張的，許是為了舒緩緊張心情，開口閑聊起來。“七月十五鬼門開，洞天福地也在這時候開啟，我聽別人說，洞天福地可能就是陰司冥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當然是假的了。”君澤馬上就說：“如果洞天福地真的是陰司冥府，那為何沒在里面見過鬼？”

云熙想了想，道：“鬼是魂體，是看不見的。”

君澤又道：“就算鬼是魂體看不見，可里面的判官閻王總不是魂體吧？”

云熙又說：“但閻王判官都是神仙，他們不想讓人看見他們，別人又怎么看得見？”

“呃......”君澤覺得她說的話雖是無稽之談，卻也不知道該怎么反駁。

聽他們對話，云漫想起了君長曾說過他有前世記憶的事情，若真如云熙所言，也就能解釋君長為何那么了解洞天福地了，然報仇在即，恐惹他心疑，也不好問得太明顯，遂假意接過他們的話頭，說道：“君長，你認為他們誰說得有理？”

聞聲，君澤和云熙也湊過耳朵來，君長默了默，道：“我認為，即便洞天福地不是幽冥地府，也應當跟幽冥地府有點關系。”

連他都認同，就等于是變相的承認了，云漫心頭一怔，脫口道：“此話怎講？”

“其一，七月十五是鬼節，而洞天福地也是這時候開啟，這是眾所周知的。”君長慢慢分析著道：“其二，洞天福地里的有些地方，你們不覺得跟傳說中的地獄很像嗎？”

君澤睜大了眼，似后知后覺般。“大師兄這樣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傳聞，地獄十八層，層層皆不同，有拔舌地獄，有蒸籠地獄，還有什么鐵樹地獄，那洞天福地里的銅爐殿，不就像是蒸籠地獄嗎？”

云熙聽得津津有味，問道：“為什么銅爐殿會像蒸籠地獄？”

君澤道：“銅爐殿是火山里的一座宮殿，在里面待著，不就像是在蒸籠里蒸烤嗎？”

云熙沒去過，信以為真。“我就說，有些傳聞并非空穴來風，如果沒有一定關聯，又怎會讓人聯系起來。”

這兩個人說得跟真的似的，可云漫清楚，能確鑿福天洞地是不是幽冥地府，只有君長，抬眼看向他，說道：“說到這里，我不僅覺得銅爐殿像是傳說中的蒸籠地獄，就連入口處的紅河，我都覺得像是傳說中的忘川河了，傳聞忘川河里的水就如血一樣黏稠。”

“那傳聞還說，渡忘川就會忘記前塵往事。”君長也看向她。“可無數年來，也有無數人渡過紅河，他們可曾忘記過前塵往事？”

為魔君應修時，自己和他可是在紅河底得到過仙器游龍鞭的，雖說自己只是被紅河水浸濕了雙腳，可他卻是整個人都泡在了紅河水里，但他并沒有忘記什么。

這話表面上像是在給自己答案，細品卻有種試探的味道，就像在試探自己可還記得在紅河底的那段往事，這不得不讓云漫心中一驚，不敢再問下去，怕露出破綻，或是說，他已察覺出什么，便訕訕道：“你說的是呢。”

一旁的君澤卻不依不饒。“不是說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才會忘記前塵往事么？”

君長反問：“奈何橋在忘川河上，那你可曾在紅河上看見過什么橋？”

君澤抿唇搖頭，君長道：“傳聞都是捕風捉影，不可盡信，至于洞天福地究竟是不是幽冥地府，每個人心里都有著屬于自己的答案，遵循本心即可，又何必去計較真相如何。”

可自己沒有答案啊！這該死的家伙，說得一副深不可測的樣子，實則就是避重就輕，偏偏自己還不敢追問，云漫咬著牙，再三勸服自己，就快報仇了，忍了忍了，何必去計較真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