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鬼不曉得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只覺拖著自己的鬼差停了下來,然后‘哐當’一聲,就被丟在了大殿上,嘴里還在罵罵咧咧,待抬起頭時,就再也發不出一聲。
在惡鬼還沒進森羅殿前,波兒象就聞到了惡鬼的味道,早就站直了身體,等著飽餐一頓,畢竟現在十惡不赦的惡鬼少了,波兒象要好久才能吃一只惡鬼,很是嘴饞。
那惡鬼望著正看著自己的怪獸,嚇得兩眼圓瞪,久久不能還神,倏爾,頭頂傳來清冷之聲,冥王細數著惡鬼生前罪狀。“王虎,卒年四十二,十六歲落草為寇,不到一年時間,就得到頭領賞識,深得信任,然認為當家人只靠劫掠權貴不能發財,便暗中除掉當家人,自己做了當家,自此打家劫舍,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為寇二十六年間,死于其手的百姓一千兩百零五人,當中劫掠供其淫虐的女子有一百四十三人,但凡女子不從,便毒打,活埋,火燒,甚至喂狗,凌遲將其折磨致死,千余無辜慘死的性命,千余冤屈,縱使受盡千年極刑亦不能贖罪,遂判永不超生之刑?!?/p>
那一聲聲古井無波的聲音,讓先前還不可一世的惡鬼聽得簌簌發抖,自己曾殺過害過多少人自己都不清楚,眼下聽到自己犯下的罪行,方曉得原來自己殺了那么多人,尤不清楚所謂的永不超生是個什么刑罰,就又聽見面前的怪獸出聲了?!皣K嘖,這般作惡多端的惡鬼實在少見了,本尊要從什么地方下口,才能讓你多受些苦呢?”
下口?這怪獸要吃自己?惡鬼嚇得支著身體慌忙后退,然后轉過身就往外爬,就在剛爬出沒兩步的時候,纏在脖頸上的鐵鏈繃直,一下又把惡鬼拽回,扔到了波兒象腳下,隨即便是惡鬼第一次聽到那鬼差的聲音,聲音極淡,卻無比殘酷。
“從四肢開始,讓他留著腦袋,慢慢體會身體被嚼碎的滋味?!?/p>
波兒象一雙眼看了看說話的君長?!昂弥饕??!闭f著,就叼起惡鬼一只手臂,‘咔嚓’一聲,是骨頭斷裂的聲音,隨后,便是惡鬼的大聲哀嚎。
不多久,惡鬼的四肢就被波兒象吃了個干凈,直到此時,惡鬼才曉得冥府里的冷酷,沒有人為自己露出同情的眼神,一如當初自己殘害他人時的殘忍。
惡鬼感受到了極刑的痛苦,也曉得無論自己生前多么天不怕地不怕,死后在神明面前,都只是一縷微弱的魂魄,螻蟻而已,毫無反抗之力,忽而感悟?!霸瓉?,人世作惡終得報應,果然不假?!?/p>
終得報應四個字落入君長耳中,令君長無端壓低了眉。
正嚼著惡鬼一條腿的波兒象見好多年都沒表情的君長居然蹙眉了,忙一口將腿吞下了腹,出言調侃。“喲,還有什么事兒能觸動你?”
君長卻是眼皮都沒抬一下,不打算理會,上方坐著的冥王也來了興致?!澳皇窍肫鹆耸裁矗俊?/p>
冥王這個神當得著實是無趣,也無怪,君長又做了這百年的鬼差,感受甚深,這冥府里還有什么樂趣呢?在當鬼的期間,無不將生前的感情抹滅,惟剩麻木,如此,再強的欲望和執念也消散了,自然會甘心去投胎轉世。
自己真怕自己在冥府待久了,當真就忘記了自己的感情,可自己不能忘,蕭飛五百多年的等待都沒忘,自己如何能忘!
自己只不過失去了對事物的興趣,絕不會失去自己的感情,君長沒好氣的回了句。“我又沒喝孟婆湯!”
言下之意,沒失去記憶,何談想起什么,冥王被他懟得一時無語,倏爾嘴角一牽。“這么說,你想喝了?”
“冥王殿下,我們的賭約尚在呢?!边@么些年,君長早把冥王的性子摸清了,看著是個美貌少年,內心卻毫無感情,所謂神仙的無欲無情,大抵就是冥王的寫照,雖說冥王對待一切都是秉公執法,冷酷無情,但冥王也素來言出必行。
“記得記得,不消你提醒?!壁ね跄罅四笙掳??!八闼闳兆?,再有三天你就能回去了?!毖壑橐晦D,目光落在君長面上,似要在他臉上瞧出些失敗的神情?!澳阏f,你心上人想方設法都要置你死地,在回去以后,你要用什么辦法才有把握讓她對你動心?”
君長眸光一沉,回想云漫不過化塵境,就算她運起靈力拿刀子捅自己都不會成功,可她卻從未放棄過要殺自己報仇,自己也如她意了,讓她以為自己死在了洞天福地,便是剛剛自己動容的原因,自己自囚冥府百年當鬼差,也就是吃了百年苦,可以是她口中的報應了么?
百年里,自己不敢思考這個問題,也早被冥府里的生活磨得沒有了當初的自信,低低說道:“她說過,得到相應的報應,就可原諒。”
“呵?!壁ね鹾眯Φ牡溃骸澳阌X得你在冥府干百年鬼差就是報應了?他前世為了等你,可是在冥府干了五百多年鬼差,那這,可算他的報應?”
君長當即道:“他沒做錯過什么,何來報應一說?!”
“是了,他沒做錯過什么就做了五百多年鬼差,你怎么會覺得你干百年鬼差就是報應了?”冥王玩味說道:“他報的是殺身之仇,可你沒死。”
“沒死,就不算報應了么......”君長喃喃嘀咕,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所做的事情究竟是對是錯了,自己強求與他再續前緣,卻并未去想過他想要的是什么人生,他應當只想做他的魔君應修,跟自己稱兄道弟一輩子罷。
可自己卻因為不甘,強行扭轉他的命運,想要長相廝守,這種欲望自滋生開始就付諸謀劃和行動,直至今日所受都在自己算計之中,想要搏得能和他永生在一起的可能,而這種可能,源于同冥王的賭局,自己拿感情和冥王做了賭局!
所以,一開始自己就舍棄了自己的感情,所以,一開始就錯了嗎?
一時間,陷入思緒中的君長難以自抑,魔怔般的語無倫次?!板e了,一開始就錯了,那不是他想要的,不是,一開始,一開始就不該賭,不該拿我的感情做賭......”
看他神色失常,波兒象回頭看向冥王?!暗钕?,您的話可真是誅心吶?!?/p>
冥王不語,只是一笑,而下方被波兒象吃得只剩個身體和腦袋的惡鬼卻受不了了,惡鬼一直在痛得嗷嗷叫,可這些神仙鬼差卻在那里聊天,讓自己在這里受罪,左不過都是不得超生的結果,自然是少受些痛苦更好,還怕什么得罪神仙,大叫道:“求求你,快吃了我吧!”
他這是在求死得解脫,君長又似悟了什么?!拔抑懒?,我知道該怎么做了?!?/p>
說著,轉身離開大殿,他走后,波兒象才問冥王。“殿下,難不成您故意這么說的?”
冥王少年模樣的臉上一派高深莫測?!叭粽也坏皆?,他又怎知要如何做呢?”
波兒象聽不懂了。“您就不能說明白點兒?”
“虧你還是神獸,本殿這是在幫他都看不出來?”冥王斜睨它一眼,很是鄙夷的樣子,道:“他們兩個根骨極佳,往后去了仙界,能給仙界辦不少事兒呢,本殿也想為仙界招攬一二人才不是。”
他看自己的眼神十分不屑,波兒象知道答案后也就不想理他了。“呵呵,委實沒看出來您想幫他。”
說完轉身就要繼續大餐,卻發現那惡鬼已經痛暈過去,不過沒關系,咬他一口,再讓他痛醒就是,隨后一聲嘶嚎,響徹森羅殿。
世人都以為飛升成仙后過的就是神仙日子,哪會曉得,仙界也有門屬派系,爭權奪利,更有仙帝掌管,殺伐果決,于人世無甚差別,美好的神仙日子,不過是修仙之人對飛升成仙的遐想。
否則仙途漫漫,沒有期許,何來動力?
“呼......”入定中的云漫倏地清醒,呼出一口長氣,許久之后,心里才得以平復。
這都多少回了,云漫記都記不清,每次修煉到關鍵時刻,腦中就會浮現出君長望著自己的眼神,還有那笑得些許詭異又透著釋然的笑容,其實那個笑容也并不詭異,可在那種時候他對自己笑,無疑非常反常,反常到詭異,所以,自己才會被那個笑容給魘住了,如今都快百年了,還時時出現在自己腦海里,揮之不去。
自來了這具身體后,明明以往的修煉從來沒遇到過什么瓶頸,反是閉關苦修后寸尺難進,雖修至了歸寧境,但與預期相差太遠,照此速度,是決計不可能凝結金丹的。
是自己害死君長的報應嗎?
念頭一起,云漫雙眸深鎖,難道,自己真的錯了么?
可自己只是報殺身之仇,一命償一命天經地義呀,何有錯之?
油然響起君長的聲音。
他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啊。”
他說:“他為人太過狂妄,又生得光彩奪目,走到哪兒都是人們關注的焦點,這樣的他,遲早會落得個慘死下場,與其被別人殺死,不如讓我給他一個痛快。”
他說:“應修兄終歸是恨我的,我不想他恨我,如果我得到相應的報應他就會原諒我,我很愿意受到報應,也很期待。”
所以,仙道人氏誅殺魔道人氏,便是沒有錯么?所以,他當真是把自己當摯友,殺自己是真的擔心自己死無葬身之地么?所以,他期待他能有所報應,是出自真心,想自己原諒他?
而自己不過是全了他想得到報應的心意,怎么就讓自己郁結在心了?
像個魔障一樣扎在自己心頭,時時冒出來令自己難受,彷如自己做了天大的昧心之事,可就算不是給自己報仇,他殺自己可以是道不同,遵循天理,自己殺他亦是呀,有什么錯?
難不成,換了具仙道弟子的軀殼,就與魔道劃清了界線?殺了仙道弟子,就有違天道了?
可笑,如今的自己不一樣在修煉魔功?
只不過自己成了個異類,雖修煉魔功,卻是仙道氣息,他說,是他用他的血脈為自己重鑄了經脈,因而,自己身上的氣息就與他相同了,再不會有屬于自己的氣息。
這很好,與他相同的氣息可掩蓋自己修煉魔功,讓自己能夠在遙梔山安然生存,是了!莫非,是因為自己身體的經脈由他精血所鑄,可以說是他殺了自己一次,又救自己一次,他就沒有欠自己的了,自己再害死他,便就是有愧于他?
自己是內疚,才會讓他的身影在腦中刻印,哪怕不去想,他存在過的痕跡早已生根發芽,根深蒂固,拔都拔不掉了。
將他害死在章臺,終究是自己錯了嗎......
“君長,你怎么就纏著我不放呢......”云漫不禁苦笑?!笆怯X得你對我那么好,我卻故意不給你壓陣,害你被困死在章臺,你心有不甘,所以就對我糾纏不休?可我也曾被你殺過,我也曾心有不甘,那時的你,可有被我這般折磨?”
自嘲的冷笑。“呵,現在好了,你如此纏著我,擾我心緒,讓我無法安心修煉,金丹鐵定是結不了,總不過再活個一百多年也就死了,到時候,你可會在奈何橋上等著看我笑話?”
“罷了罷了。”又自顧搖頭?!叭怂蓝髟贡M散,讓你看了笑話又如何?下輩子投胎誰還認識誰?只要你我不再相識,也就不會再有羈絆了?!?/p>
“但......如果......如果重新回到百年前,我一定不會害你了?!闭f著說著嘆口氣。“可世間哪有如果,真有如果的話,世上也就沒有遺憾和不甘了,到底,人活今生,抓住今生才最緊要,下輩子的事情,誰說的準呢,保不齊,下輩子我就成了個沒有靈根的凡人,唉,這都是命,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害死你是我不甘種下的因,你纏著我讓我修為難進,便是我該嘗的果了?!?/p>
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時常會莫名其妙就占據著云漫的思緒,在把君長困死在章臺后,云漫是真后悔了。
誠然,殺身之仇該報,可君長也確是用他的精血重鑄了云漫的經脈,不然,即使云漫身體里的魂魄是應修,也不可能重生。
那自己為何還要執著的去殺他報仇呢?這就叫一報還一報,因果循環,他殺自己救自己便與自己了卻了恩怨,而自己偏偏記恨殺身之仇害死他,而今,便就報應在身上了。
自己這點兒修為,青堯肯定會大失所望,待出關后,自己無疑會受到青堯冷落,縱使青堯不把自己逐出師門,恐怕日子也不好過了。
云漫破罐子破摔的想,反正是不可能結丹了,再有幾天百年已到,自己也就別浪費時間修煉了,多與山門中的女弟子打打交道,親近親近,趁機輕薄輕薄啥的,也不枉重生一世,云漫覺得,要把之后每一天都活得開開心心,有滋有味。
只是,洞府里閉關是真的苦哇,醒著就跟度日如年似的,倒不如入定修煉,時間還過得快一些,云漫閉上眼運轉周天,引氣入體,說是修煉,不過是感知上會覺得時間流逝得快很多,這樣,就會覺得縮短了時間,少受了苦,趕緊著離開這里,去與外面的美人們快樂度過下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