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長緩步朝她走去，在她身邊坐下，溫聲道：“見你半晌未歸，就來看看，漫漫，你一個人在這里，是有心事？”

云漫自是不可能說想清楚了關于他的一些事情，只不置可否的道：“現今我已結金丹，心里最大的石頭都落下來了，能有什么心事，不過是喝了些酒不太舒服，一個人到這里來吹吹風，你不必管我，回去跟他們喝酒吧。”

“我也喝得差不多了，況且他們全都喝醉了，我還回去做什么。”君長順勢把頭擱在她肩頭。“還是跟你在一起，才最舒心。”

談吐清晰，怕是根本就沒喝醉吧，云漫曉得他酒量極好，也不點破，便試探問道：“君長，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當然是喜歡吶。”君長稍稍仰頭，眼中盡是柔情。“難道漫漫還感受不到我對你的一片真心。”

說起來，自君長歸來，到兩人閉關修至金丹境，其實兩人在閉關期間并沒有深入交流，很多疑問云漫因顧忌想害死他的心思而不敢問，再加上他把造化丹給了自己，這等寶貝不可能拒絕，可又怕對他太冷淡會讓他覺得自己過河拆橋，故而，在一開始就選擇了立即閉關，想在時間的流逝下，淡化那些傷害了他的過往不被重提。

然云漫卻沒想過自己會這樣做，是因在意君長，在意他會不會難受，在意他會不會傷心，在云漫看來，依然是那些早已不重要但仍舊盤踞在心頭的問題，或是說扎根心底的刺，試探的問道：“我自是知道你對我的真心，只是，你對我太好，好到違背常理，人都是自私的，可你竟能把可以飛升天道的造化丹給我，我很想知道，你對我這般好，除了喜歡我，還有什么別的原因么？”

虧欠，是上輩子姜妍對蕭飛的虧欠，欠了他一世深情，一世付出，可君長如何能說？立馬語氣嚴肅的道：“漫漫，造化丹的事情往后莫要再提，這種能讓人飛升的寶物，是個人都會覬覦，哪怕現在與你稱兄道弟，姐妹情深，若知道你有這樣的寶物，怕也會立即翻臉，縱使不明著來，也會暗地里想法設法置你于死地。”

表面是在跟自己道明利害關系，卻分明顧左而言其他，云漫也學聰明了，不上他的當。“那你為何不僅不覬覦，還要給我呢？難不成你就沒想過要飛升？”

被她用自己說的話反過來拿捏了，君長有些意外，坐直了身子，用調整姿勢來略微思索了一瞬，然后道：“誰不想飛升？可漫漫你修為盡毀，我擔心你無法在五百歲前凝結金丹，我想與你在一起，就定要保證你先入金丹境，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我曾告訴過你，我記得前世的一些事情，于修行一道上，我比他人更有經驗，這意味著我修行速度比別人更快，也就是說，我飛升的幾率很大。”忽而握住她的手，語氣認真的道：“漫漫，我想永遠與你在一起，既然我有把握能飛升，當然就要確保你能飛升，這樣，我才能得遂所愿不是。”

這番話聽來真是感人肺腑，云漫也著實有些感動，可他話里始終含糊其詞，云漫不想再如以前一樣，他不說自己就當睜只眼閉只眼，接過他的話頭就道：“君長，有時候我在想，你既記得前世，難道你對前世就沒有遺憾，或是說有什么放不下的東西？而我自知才貌粗陋，根本就配不上你，可你近乎把我捧在了手心，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了我，我有些想不明白，早前我愛慕兩百多年你都不為所動，為何我自爆將死，你就那么喜歡我了呢？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與你前世有什么瓜葛？”

她是察覺出什么了嗎？但不可能吶，她不可能知道她前世是誰，她唯一清楚的就是她曾為魔君應修，是自己殺了應修，把她變成了現在的云漫。

君長不由喉頭一滾，她應是猜出自己把他從應修變成云漫的事了！

若證實了她的猜測，她怕是更不可能對自己生出男女之情，君長僵了，自己要怎么說才能打消她的念頭？

腦中倏爾閃過蕭飛說過的話，遂道：“我前世只顧修行，視世俗人情不顧。”這話說得不算欺瞞，前世的姜妍為了振興關琊山，不就是沒有顧及到蕭飛么？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面上露出溫柔且深情的笑容。“但今生我遇見了你，喜歡上你，才曉得情之一字可以讓人奮不顧身，漫漫，喜歡一個人，喜歡上了就是喜歡上了，哪有什么理由，你說你才貌不佳，可在我眼里，只有你是天邊光，海上月，是唯一讓我想要永遠留在眼中的風景。”

這肉麻話聽得云漫一身雞皮疙瘩，卻又不可抑止的感覺心頭溫熱，是那種溫熱到心都跟著跳得急促的感覺。

知道這是被他感動，撩撥了，也讓云漫確定他壓根兒就沒喝醉，清醒得很，不然，如何在自己的追問下還能完全避開重點！

只是，看到月光下他那一抹似乎含有太多情緒的笑容，自己就有種愧疚的感覺，他深切地把自己望到了他的眼底，還有他笑時，牽扯著左臉至鼻梁上的疤痕，這條疤是自己刻意害他中了杌貅的毒所留下的，疤痕雖不算大，但到底是在臉上顯眼的位置，那么黑黑一條突兀的劃破他面上的光潔，現在想來，當初破了他的相，是為報復，可自己每每看見這疤，卻也不覺得開心。

幾乎脫口而出。“你別笑了，你笑成這樣，感覺就好像我欠了你似的。”

“欠？”君長愈發靠攏她。“漫漫何以有這種感覺？”

剛剛也就是話由心生，不明擺著自己對他有所愧疚么，云漫一出口就后悔了，一時又不知該如何圓這話，只得轉移話題，假裝驚訝的道：“你，你突然湊這么近做什么。”

哪想君長并不放過她。“漫漫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云漫好想應一句，你可以回避我的問題，我就不可以了么？可轉而一想，自己這樣說就太咄咄逼人了，便道：“就是覺得，覺得你對我太好，我卻沒有什么可以回報給你，感覺，感覺就像欠了你一樣。”

云漫認為這樣說應該能把剛才的話圓回來了，殊不知正中君長下懷。

這段時間，君長也不與她深入交流，是想讓她不再介懷洞天福地的事情，讓她以為自己是真的不曉得她想害自己，便可沒有顧慮的與自己相處了，可自己最終目的是要與她共升天道，永遠相伴，對于回來后她是否對自己還存有恨意，自己是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這關系著自己能否得償所愿。“漫漫，如果你真想回報我對你的感情，就把你自己給我吧。”

“什，什么意思？”云漫嚇得一個激靈。

君長也不識破她的明知故問，還拿舊時的話迫她回答自己。“你我初初在一起時，三師妹曾問我們什么時候成親，我說等你修成金丹境就成親，那時候漫漫你什么也沒有說，想來是默認的，而今你已經結成金丹，我就在想，是不是也該請他們喝喜酒了？”

“呵呵。”云漫扯出一絲僵笑，自己當時怎么就不拒絕呢？當真是自己從魔君應修起到現在，就一直被他牽著鼻子走習慣了么？

成親可不是開玩笑的，平日里與他親近頂多就是親親摟摟抱抱，可成親了是要睡一起的，還有可能生孩子，自己雖做了百來年的女人，但心底里終究住著漢子的靈魂，別說生孩子了，就連想到在鏡湖里自己變成姜妍與蕭飛親熱，就有種難以面對到無地自容的尷尬，這要真實的與他那啥那啥，不是要自己的命么。

腦子飛快轉動，怎么才能不同他成親，倏地靈光一現，忙道：“君長，如今你我確實不必太擔心壽元的問題，可仙途漫漫終有盡時，你把造化丹給了我，我已算半步踏入了天道，可你呢，雖有把握飛升，但你能肯定可以與我共赴天道么？”說到這里，又覺得不能讓他感覺自己太無情，急忙補充說：“君長，我體內有造化丹，能助你修行，不如我陪你靜修？以你的天資卓絕，一定可以成功飛升，屆時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她對自己依然排斥，是還在記恨自己殺了應修么？君長眸光一沉，卻尤不甘心。“借助造化丹修行，不是雙修效果最佳么？難道漫漫不愿同我雙修？”

“怎么可能！”云漫瞬間有搬了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自己干嘛要提借助造化丹提升修為的事情，在鏡湖的回溯里，姜妍不就是靠著與蕭飛雙修，修為突飛猛進么？

現在，現在自己要怎么才能拒絕？又不會因此而卸掉自己多年來的偽裝？

自己從他那里得了天大的好處卻不愿回報，不說自己厚顏無恥吧，至少也是問心有愧，這天底下沒有誰，在一邊從他人身上索取的同時還想置對方死地的，而自己就是這樣人，縱使自己愿放下仇怨，也不能心安理得拿著他賦予自己的一切卻不肯給出該有的回報。

但其實并非自己不想回報，只是不想以這種方式回報，除了雙修，自己是很樂意為他做點兒什么的，可自己能為他做什么？

這時候云漫早把他知道自己是應修的事情忘得干干凈凈，滿腦子都是與君長雙修的畫面，跟做了近百年兄弟的人雙修？接受不了啊。

“呃......”云漫支支吾吾起來。“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只是覺得，說起來我們在一起已經一百多年，可仔細想想，我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過幾年而已，再加上你被困在洞天福地百年之久，回來后我們又馬上閉了關，如此，我們的感情其實已經停滯一百多年了，我想，我們總得花些時間來適應這一百多年的缺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君長心頭一冷，故作強顏一笑。“漫漫是覺得我們之間錯過了百年時光，已經生出了些許生分，是嗎？”

“嗯。”云漫點頭，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只是心頭發慌表達不出來。“我覺得，我們以后還需要多增進增進感情，你覺得呢？”

君長的心都涼透了，卻還是笑著說道：“是我心急了，我會給你時間適應，那漫漫，會給我時間，住進你心里嗎？”

“你，一直在我心里呀。”云漫認為這可不是搪塞他的話，是應修時，自己把他當最好的兄弟，有什么好酒第一時間就會想到他，這不就是在自己心里嗎？變成云漫后，整日里就想著殺他報仇，雖然這種天天把他放在心上的原因是來自仇恨，可仇恨的目標是他，不也是在自己心里？就連后來閉關，自己原以為仇怨了結就能潛心修煉了，哪曉得他還是時時刻刻就出現在自己腦海里，影響自己修煉，這還不算他在自己心里么？

音落，云漫自己都意識到，無論自己是應修還是云漫，無論自己與他的仇怨是否了結，他都扎根自己心底，若他不是自己心中重要之人，何至于此？

云漫驚異，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已無形間占據著自己心里那么重要，甚至是無可取代的位置？

“只要漫漫心里有我，我就心滿意足了。”君長無比開心的笑了，因為她說這話時絲毫沒有猶豫，可見她心里確實裝著自己，即使不見得是真心接納自己，或是她忘不掉的仇怨，或是她自己都道不清說不明的原因，可不論哪種感情，自己應當都已在她生命中有了重要的地位，不致隨時可棄，只要她不棄，自己就還有機會。

看他樂得跟下一刻就能飛升似的，云漫深深體會到他對自己深情到一定境界，以前未曾有過這樣的感覺，大抵是因為自己只想著對他的恨，根本就沒去認真感受過他的真情。

果然，放下仇怨后，現今看到的情況就與過往不同，人的想法，當真會隨著心緒的轉變而轉變。

一如曾經的自己只想著殺他，那些他刻意為之的事情自己從未去細想，可見當局者迷，現在的自己可以像個旁觀之人一樣，不再為仇恨所驅使蒙蔽，就能理性的分析他做這一切的原因，縱使這原因也是匪夷所思，還有他為達目的的不折手段，但仍能從中看到他為自己付出很多。

這么些年，他把自己變成女子綁在他身邊，為自己精心謀劃未來，他到底還想做些什么？就僅僅是為了跟自己在一起么？

“君長，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云漫不禁感嘆，若說他想要的是這殼子里的應修，就應該明白自己肯定會恨他，若說他不知道這身體里是應修，那他對云漫的好就太莫名其妙了，何況云漫本身就愛慕他多年，他何須再做那么多事來討云漫歡心？所以，自己是應修的事情他應當是知道的，而一個人的所作所為，都肯定奔著某種目的，可他若是想得到現今的自己，怎么會把造化丹給自己？他留著不是更好，然后把他有造化丹的事情告訴自己，自己為了有機會飛升，太半會拋卻尊嚴去與他雙修，他的目的不就達成了？但他偏偏把造化丹給自己了，無異于把選擇的權力交到自己手上，他再想得到什么，就都得自己說了算，所以，他做這些對他毫無益處的事情著實讓自己摸不著頭腦。

她會這樣問，想來有些事情在她心里已經產生了疑惑，君長淺淺一笑，笑容里是對她獨有的包容和溫柔。“我想要的，從來就只是你。”

模棱兩可的回答，卻是發自肺腑的真言，無論她變成誰，都是那個對自己一往情深，為自己付出一切，在冥府等了自己五百多年的愛人。

適時，傳來君澤的聲音。“快點，我忍，忍不了了。”

下一句又是君凌在說：“可，可我走不動呀。”

回眼望去，就見君澤和君凌勾肩搭背，你攙我扶的搖搖晃晃往茅廁走去，君長原想當沒看見，卻聽君澤說：“不行，不行，我忍不了了。”

下一刻就見他撩開衣擺，似要就地解決的樣子。

這還了得，云漫還在這兒呢，君長趕忙一記術法彈出，君澤和君凌兩人就一動不動的杵在那里，君長這才起身，準備走過去把君澤扶去茅廁，然而，就聽到了君澤嚶嚶嗚嗚的哭聲。“我，我不想活了......”

月光下循眼看去，不能動彈的君澤褲子上一片暗沉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