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相愛十二載（二）

下午上課前看到許戀瓏的時候，她已經沒有繼續哭了。蘇小莫很高興，也很憂愁——明天后天都沒有早飯可以吃了。這個月的生活費即將告罄，而爸爸也一如既往延期，還沒有打來生活費，蘇小莫也不敢打電話過去催，生怕爸爸一開口就罵自己只知道要錢。

這生活，屬實艱難。

蘇小莫嘆了口氣，整個下午的課程，都沒有聽進去，一心在盤算剩下的這點錢要怎么用。都快晚飯的時節了，終于打定了主意，以后晚上吃不起套餐了，每天多買兩個饅頭吧。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爸爸才會打錢，這樣子省吃儉用都不一定能撐到再有生活費呢。

下課鈴聲響了，蘇小莫遲遲沒走，裝模作樣的在整理桌上的書，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背。

“搞么呢？”蘇小莫沒好氣說道，轉頭就看到許戀瓏手里拿著飯卡對著她輕輕的笑了一下：“走，怯吃飯?！?/p>

笑意很淺，發自內心。

像是無形中有人推了一把，蘇小莫就跟著她去了食堂。許戀瓏沒有去素菜窗口，而是拿著餐盤走到葷菜那里，指著幾個菜，說：“勒個，勒個，還有勒個?！卑⒁搪槔乃愫昧隋X，她刷了卡，把餐盤遞給阿姨，又從阿姨手里接過來轉身遞給了蘇小莫，說：“你國人怯打飯，哈哈兒找個位置等我一路?！碧K小莫就受寵若驚接過餐盤，打了飯找了個位置，乖乖的等著她。

兩個人吃飯的時候，格外安靜，都找不到合適的話題，埋頭苦吃。就在蘇小莫快風卷殘云消滅掉最后一口飯的時候，許戀瓏率先開口：“我勒幾天沒來，你把筆記給我抄一哈?！睉M愧慚愧，蘇小莫上課根本沒有認真聽講，哪里有什么筆記？！但是蘇小莫說：“那你等我整理一哈，明天晚自習給你，要得不？”“要得?！?/p>

吃完飯，回到教室，很有默契的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就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那一晚，蘇小莫格外忙碌，把之前偷的懶，用一宿的時間都補了回來。第二天下午，蘇小莫把從各方課代表那里借來的筆記整理好，都一字一句的寫在了自己的課本上，一次性搬到了許戀瓏的面前。

“你先抄哪一科？”“語文嘛，你語文學得好些?！碧K小莫頓感驕傲——這一摞書里，只有語文是她自己的原生筆記。嗯，慧眼識英雄??！

許戀瓏拿走了語文書，蘇小莫又把其他書都搬回去。“哎……”許戀瓏喊住了宛如一個憨憨的蘇小莫，“一路怯吃飯嘛。你給我抄筆記，我請你吃頓飯，要得撒？”明明是怕蘇小莫吃不飽，語氣卻生怕傷了她的自尊心。

那時的蘇小莫后知后覺，只覺得這個交易很是靠譜，自己十分樂意。就這樣許戀瓏找盡借口保障蘇小莫每天一頓飯，蘇小莫心安理得接受了她的好意。畢竟昨天是語文筆記的報酬，今天是英語，明天是政治……

只等到爸爸終于打來了下個月的生活費，蘇小莫看著還剩了十幾塊錢的飯卡，陷入了沉思。明明算來算去都不夠的錢，如今早飯還吃得豐富一點了，晚飯也沒有落下，怎么還剩了錢？恰值許戀瓏又來叫蘇小莫一起去吃晚飯，蘇小莫才醍醐灌頂，悟了。她的生活中終于出現了除開父母和唐清塵的第三個人，來盡心盡力讓自己解決好溫飽問題了。

她高高興興的摟著許戀瓏的肩膀，非常豪氣非常爺們兒的說：“走，爺請你吃飯，我們今天吃7塊錢滴套餐！”

“哪里有7塊錢滴套餐？最好滴才5塊錢啊。”

“不哦，我聽到說一樓新加啊個6塊錢滴套餐啊，三葷兩素。還剩一塊錢，我們斗買一樓那個??洋芋吃?！碧K小莫那只摟著許戀瓏的手臂折回來，另一只手點著這只手的手指，一收一展，算了一個好賬。

“要得！”許戀瓏沒有抬頭，笑瞇瞇的回答。

自此，兩人堅如磐石的革命友誼，打下了毫不動搖的堅實基礎，為此后共同豐富多彩的高中生活，拉開了序幕。

她倆一起吃飯，一起去小賣部，一起上廁所，一起逛校園。后來兩人覺得學校面積小，實在是太阻礙兩人友情的發展，就把范圍擴大了。

許戀瓏從沒提過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卻也還是時不時就落淚傷心。蘇小莫也不問——那個時候的蘇小莫，就已經很知情識趣了。

高一最后一學期，眼看已經過半。新生的生活快要結束了，許戀瓏郁結不解，依然沒有開心起來。蘇小莫想了想，學校圍墻外邊，好像就有一條小河溝，于是興致盎然，讓許戀瓏跟她去。

那是一個周末，天氣很好，陽光明媚，微風和煦，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厚而甜膩的花香。兩人出了校門，繞到學校圍墻根下，左看右看也沒有路可以上去，又不想平白踩了別人的果田，陷入了糾結。

正好不遠地方的二樓，探出來一個腦袋，一個蘇小莫很熟悉的腦袋。

很是開心，蘇小莫扯著嗓子喊：“雨兒，你啷個帶勒里耶？”

玉雨探出窗外的腦袋，左右看了看，沒有找到聲音的來源，又瞇起眼睛看向稍微遠一點的地方。這就看到學校圍墻下，有一個瘦削的身影，奉城已經入夏，她卻還是穿著黑衣黑褲，看著就讓人覺得不好親近。而瘦削人影旁，還有一個上身粉色長袖T恤，下身黃色五分褲的人在蹦蹦跳跳揮著手跟自己打招呼，那驚世駭俗的穿搭風格，那格外聒噪開闊的嗓音，不是蘇小莫又是誰？

玉雨也對著那邊喊道：“我過來看哈房子，我媽喊我租房子住帶外頭，方便些也自由些?！鳖D了一下，又喊到：“你怯搞么呢？”

玉雨喜歡蘇小莫的點是，她從來都是她自己，貧窮也好，潦倒也好，文采斐然也好，她都能很快接受這世界給予她的一切。不喜歡她的點就是，她一直是她自己，壞習慣從沒改過，甚至還能把身邊的人帶歪。這不，玉雨這大喊大叫的，可不就是被蘇小莫帶的嘛？

蘇小莫還在那里歡欣鼓舞揮著手：“我們想怯勒個河溝抓螃孩，找不到路。”

玉雨指了指靠自己這邊的一條路：“你走那里，那里上怯！我剛剛過來看房子，叔叔給我說滴?！?/p>

“要得，拜拜?！碧K小莫拉著許戀瓏就往那條路跑，壓根兒沒搭理玉雨在喊著說以后過來玩兒的話。

沿著玉雨指的那條路，兩個女生總算是找到了對的方向。從馬路這里上去，剛上那個田坎，就已經置身于橙樹林了。果農把這里管理得井井有條，地上沒有多少雜草，算得上干凈平整。橙樹低矮，沒有徑直往上長的樹干，壓枝也壓得很好，是一個成年人踮著腳就可以夠到的高度。橙葉碧綠，顏色深沉厚重，紋路清晰，和小小的尖尖的橙刺互相彌補，細枝末節都滿是生機。橙花是白色的，小小的，幾朵擠在一起，有些爭奇斗艷的意思。花香馥郁，甚至連蘇小莫以后的記憶里，都沾染了那橙花的香甜。

遠一點的果田里，有幾個果農正在修剪橙花，花開太多，就結不出來好果，那是他們祖祖輩輩心口相傳下來的不二秘籍。

蘇小莫和許戀瓏相視一笑，家里都沒有果樹的她倆，只能看個熱鬧。

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穿過花枝招展的橙樹，很快就到了那條清澈的小河溝邊上。兩個人身上都沾滿了花香，許戀瓏頭上還落了一朵潔白的橙花。蘇小莫沒有告訴她，許戀瓏也沒有意識到。

蘇小莫看著許戀瓏的背影，眼里嘴里，都是甜甜的味道，她就突然覺得，許戀瓏得擁有這樣的青春才對，她不應該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