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jié).游園驚夢（一）

下山的路，兩人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看到了她們酒紅色的小車車。韓力力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身上，泥巴早已被一路上的草給打落了下來，只剩下黃黃的印記。蘇小莫的白色襯衫也被不斷打來的樹枝染出來一道道的黑痕，貓抓牛仔褲也變成了破洞牛仔褲，有些衣衫襤褸的味道。

“我真滴，我搖褲兒（內褲）都打濕噠。”

“我還不是耶。”

迫不及待爬進車子，手忙腳亂換了衣服，只覺得分外清爽。頭發(fā)還在滴著水，天空卻已經沒有了一絲雨——天晴了。

蘇小莫這些年，去哪里玩都能遇到下雨，也實屬不易。看著韓力力不虛此行的表情，蘇小莫發(fā)動了車子，調了頭，出發(fā)了。

這一路上，韓力力有些累，盡管是天天都爬坡上坎的山城人，體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坐在車上，顛顛簸簸，正好入睡。昏昏沉沉大流口水之際，感到車子好像停了下來。

猛然驚醒，脫口而出：“哎呀，蘇姐，車子壞老麥？”

“你說點兒好滴，下來看哈。”

韓力力下車就去看車轱轆，早已下車的蘇小莫一把把她揪起來：“不是車子，你看勒邊。”

韓力力順著蘇小莫的視線望過去，只覺得一身的疲憊都消散殆盡了。

雨早已經徹底停了下來，霧氣也變得越來越淺，越來越遠。太陽還沒有出來，泥土和雨水混合的味道，格外清新。近處的樹林，可以看到筆挺的松樹，樹上還掛著幾個分外可愛的松塔。樹下的灌木，既像是要依靠這大樹，又像是要躲開這大樹，欲拒還迎，小女兒的嬌羞姿態(tài)一覽無遺。再看遠一點，山勢綿延不絕，層層疊疊又平鋪直敘。有的已經露出了它一片蒼綠的樣子，有的還只露出來深林一角，還有的完全隱于霧中，只能瞧見它俊秀的輪廓。薄霧還在慢慢消散，從山巔到山腰再到山腳，也終于消失不見了。遠山近山，天然一派和諧，又在這和諧中錯落，又在錯落中相輔相成。縱然主城也有山，甚至還有好幾座山成了森林公園，和這里比起來，竟顯得格外矯揉造作格外小家子氣了。

韓力力驚嘆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蘇小莫也為這景色很是驕傲：“名山大川，怎及我故鄉(xiāng)一隅！”

韓力力聽不懂蘇小莫這話的意思，只覺得能寫散文發(fā)表的人，說話也很牛逼。

韓力力趕緊拍了幾張照片，說回去要跟她家狗狗（其實就是她對象啦）炫耀一下，順便把她哥也眼紅一番。

蘇小莫笑了，兄妹和諧，真是令人羨慕。

車子快要完全駛出大山的時候，太陽出來了。天上的云朵，稀稀落落，像是撕開的棉花糖，那么輕柔那么美麗。云朵被風吹著，走得很遠，走得很散。跟著風的腳步，山的盡頭，竟有一彎淺淡的彩虹。連接著現實與夢境的橋梁啊，轉瞬就不見了。韓力力只來得及看到彩虹的殘影，卻也趕忙開始許愿。吶，懷春的少女，情懷如詩，冒著傻氣。自己也曾那樣過呢，很久以前啦。

如果說烏云壓出了山水的色彩飽和度，陽光無疑是給這山川加了些許明亮度。從蘇小莫站的這里，往下看去，田野，山林，是層次分明的綠，沒有任何漸變，那么明亮的，那么坦然又冒失的，撞進人的眼睛里。

蘇小莫真的好喜歡這里啊，她的故鄉(xiāng)。

手機也好像突然蘇醒過來，響了一聲。那個一直轉圈圈的圖片，總算是發(fā)了出去。唐清塵在一個多小時前的回復，也終于姍姍來遲：我家都這樣了啊。總覺得不是，又總覺得是。

你看，他果然跟蘇小莫一模一樣的感受，這才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妹嘛。

蘇小莫回了一個嘿嘿笑的表情過去，很快唐清塵又回過來：好久再陪我回去看一看嘛。蘇小莫簡單回了一個“有生之年”就再沒理他了。

重新到達縣城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饑腸轆轆的蘇小莫問同樣饑腸轆轆的韓力力：“想吃苕粉皮子不？”一聽到這個完全奉城本土化的美食，韓力力兩眼放賊光，想都不想就點頭答應了。“那我?guī)闱映晕页园∈荒甑文羌遥　?/p>

簡單回到酒店收拾了一下，并沒有開車，兩個人走著去了那家面莊。距離并不近，可是這小小的縣城，停車很是不方便，走上坡又著實無趣，蘇小莫就有一句沒一句的給韓力力介紹這家店。

蘇小莫是2007年進縣城讀的高中，如今2020年，怎么算都是十三年，時間好像對不上，但又完全對得上。高一高二的蘇小莫，每個月拿著可憐巴巴的300元生活費，甚至都要祈求大姨媽的量少一點，不然買不起衛(wèi)生巾，怎么可能舍得拿錢出來吃面呢。所以，是高三時候，有人帶她來的。

那是她的朋友，本身就是奉城縣城的孩子，生活費的水平也遠高于蘇小莫。是一個姓玉的男生，單名一個雨。他本是蘇小莫高一未分科時候的同學，卻因為跟蘇小莫都喜歡搞搞文學才一直關系很好。高三的時候，他自己在學校邊上租了個單間小房子，周末的時候也會叫上蘇小莫過去玩。至于為什么會帶蘇小莫過來吃面，蘇小莫沒有說。只說這面如何好吃，烙印心靈十幾年，不好吃不是人。

顯然蘇小莫這沒頭沒尾的說辭，勾起了韓力力的好奇心，更加堅定了今天吃苕粉皮子的決心。

到了那小店，蘇小莫輕車熟路給自己點了一碗酥肉苕粉皮子，給韓力力點了一碗土豆絲面。

看著像是老板的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阿姨，很快端上來了韓力力的一那碗面，對著蘇小莫笑了：“你回來噠呀。”

蘇小莫笑著點點頭，算是回應：“回來噠，想吃你屋頭滴面噠。”

阿姨笑著轉過身，繼續(xù)去端其他客人的面：“要得，馬上斗煮好噠。”

蘇小莫繼續(xù)微笑著點頭，再沒有作聲。很快阿姨果然就把她那碗也端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