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jié).宛在山中央（二）

一路上，蘇小莫也沒多少話，依舊只是左右開工，劈出一條路來。

眼看著就要到山頂了，蘇小莫停了下來：“我們剛剛走滴勒里，其實原先是條蠻大滴路，是我老漢兒專門砍出來滴，方便我們放羊子。”

“勒哈勒里，斗是我們站滴勒里，你看嘛，邊上還有幾個大石頭。”

“那是我們幾個國人搭滴個桌子，放羊子滴時候，我們斗把作孽（作業(yè)）帶到勒里寫，我那個桌子還是唐清塵給我找滴石頭。他那時候不放羊子，也不割豬草，也不搬（掰）黃花。男娃兒嘛，屋頭看得重些。他斗是喜歡跟到我們兩個。我們一群人哦，開先是我，我姐姐，唐清塵和他堂哥，斗是我給你說那個兩個娃兒不回屋滴其中一個。后頭我姐姐和那個都大些噠，要帶屋頭搞重點滴活路，斗不來放羊子噠。四人幫斗變成三人行噠，唐清塵把他妹兒唐紅梅也帶起來噠。”“你看嘛，現(xiàn)在勒些石頭東倒西歪滴，點都看不出來它原先是搞么呢滴噠。”

韓力力真羨慕啊，有這么豐富的童年，有這么好的小伙伴一起。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jīng)站在了山頂上。如果忽略這些蔥蔥郁郁的草，這里原先應(yīng)該是塊平地。果然，蘇小莫說這里是她們鏟出來的平地，方便大家跳繩和打架。

蘇小莫沒說話，走到了懸崖邊一塊突出去的尖尖的石頭上，喊著韓力力：“你快來看！”

韓力力走到距離那塊石頭半步的地方，站著往前面看去。

好美一幅煙雨村落圖。因著這雨并沒有停，只是漸漸小了一點，霧氣沒有那么濃重，對面山上的所有景象，都逐漸清晰的出現(xiàn)在了眼前。

山腳下，是一片平坦狹長的谷地，里面整整齊齊的，栽種著煙草，枝繁葉茂的樣子，看起來是個好收成。稍微抬一點頭，可以看到谷邊有一條稀爛的基根道，那是和隔壁村子連接的唯一通道了。基根道的兩頭，都有人家，或者說都坐落著幾間房屋。左邊這頭的房子要大一些，也更多，是蘇小莫村里劉姓人家的祖屋，曾經(jīng)住了三四家人。右邊那頭的房子，明顯是一戶人家，距離有些遠了，看著仿佛是建在了懸崖邊。再想仔細看看，卻始終看不真切了。

再往上，就是廢棄的農(nóng)田了。因為坡度太大，連煙草也不能種植，全都長著人高的草，在這七月底的時節(jié)，枝葉卻全部枯黃，在雨中被洗得特別明亮。

蘇小莫抱了抱肩膀，覺得有些冷，不知道是這淅淅瀝瀝的雨，還是這穿谷而過的風(fēng)，還是因為這里原本的海拔就高，氣溫就是比奉城縣城要低6度。

她又伸出手，指了指對面荒田邊上，一直往山頂蔓延的路。路本是黃土，雨水沖刷過后，竟顯得有些光澤，想看不見都難。

“三隊滴娃兒放牛放羊子是帶河溝那邊，我們二隊滴娃兒放牛放羊子，斗是跟到勒條路，把牛羊子邀（趕）上怯。高頭特別好看，草也不深，沒得樹子，是一塊高山上滴草原。我們小時候也怯那里放過羊子滴。”

可惜這次不會去那里了，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去那里了，蘇小莫心里想著。難免有些遺憾，又好像沒有遺憾。

“你喊兩聲，喊兩聲嘛，聲音大點。”蘇小莫轉(zhuǎn)頭笑著對韓力力說。韓力力有些擔(dān)心蘇小莫這樣轉(zhuǎn)頭，會不會腳下一滑掉將下去，只顧盯著蘇小莫的腳。

“哎呀，莫得事，你喊嘛。”蘇小莫繼續(xù)說。

“啊……”

“啊……嗚……”

老實巴交的韓力力就像不會言語的黃口稚子，只會啊啊啊。狡猾的蘇小莫，一出口就成了狼嚎。

這鮮明的對比，讓韓力力有些不服氣，又繼續(xù)大叫：“你能不能長大點啊？我沒得好多年等你啊！”蘇小莫馬上在邊上接話：“不能。”

韓力力氣得像個河豚，圓鼓鼓的肚子，圓鼓鼓的臉，看著很是可愛。煞風(fēng)景的蘇小莫無奈攤手：“是你國人要喊勒種心里有答案滴問題啊。”

韓力力也不氣了，轉(zhuǎn)而壞笑著：“哎呀，蘇姐，你斗沒得想喊滴事麥？”

“有啊。”

“那你喊撒，我剛剛喊老覺得嘿爽哦。”

“你看今天雨好大哦，勒哈都還沒停。”

“你莫打岔。”

“韓力力，你腦殼上有個爛葉子。”

“你今兒非喊不闊。真滴有葉子啊？”韓力力扒拉了兩下頭發(fā)，真的抖出來一片葉子，又順手擰了擰衣服上的水，還是不肯輕易放棄。

“我斗是不想喊吶。”

韓力力覺得總是讓蘇小莫看自己的笑話有些沒面子，外加不公平，死乞白賴要蘇小莫喊出來。

眼看著韓力力已經(jīng)在往那石頭尖兒上落腳了，蘇小莫及時制止了她：“等哈，我想哈嘛。你莫過來。”

韓力力等啊等，等啊等，都已經(jīng)坐在了邊上一塊滿是水珠的石頭上了，蘇小莫還是沒想出來。

韓力力驚覺上當(dāng)受騙，起身就去質(zhì)問蘇小莫。可她還沒來得及起身，就看見蘇小莫那單薄的背影微微俯身，兩只手垂在身側(cè)，拳頭捏得緊緊的，用最大的聲音喊出了一句：“對不起……”

她沒有說對不起誰，沒有說對不起什么事，她就說了一句對不起，滿滿的歉疚就撲面而來。韓力力不想問這些，也不想做ky王了，只是笑著接了一句“沒得關(guān)系喲。”

蘇小莫從石頭上下來，作勢要打韓力力：“美得你。”

韓力力抓住蘇小莫的手，右手接過她手里的塑料袋，左手依然沒有撒開，像是怕蘇小莫突然想不開又回到石頭尖上再跳下去似的。蘇小莫就任由韓力力抓著，腳步輕快，倒是很快就從后面一點的位置，挪到了前面一點。就這樣兩個人手拉手，宛如上學(xué)時候一起去上廁所的朋友，往山的另一邊走了下去。

蘇小莫一邊用工兵鏟打落草尖上的露水，一邊聽著韓力力說出一句驚天動地的話：“哎呀，蘇姐，要不我把我鍋兒（哥哥，山城方言沒有e這個韻母發(fā)音）介紹給你嘛。”

“哈？”

“哎呀，我覺得他應(yīng)該跟你兩個蠻合得來。”

蘇小莫想到身邊合得來的異性都處成了哥們兒，很堅定的搖了搖頭。

“哎呀，你莫想多噠，我是說介紹給你當(dāng)個朋友也要得啊，免得你想豁（喝）酒滴時候兒都找不到人。”

蘇小莫覺得兩個人認識太久了解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韓力力總能精準(zhǔn)抓住她的弱點。“哎，你要是楞個說滴話，我覺得還是闊以考慮一哈耶。”

嘻嘻哈哈鬧著，兩個人已經(jīng)走出了蘇小莫家樹林子的范圍。“哎，勒邊斗是唐清塵他們屋頭滴林杷噠。莫得事，他們也沒得人還帶勒里噠，我們隨便造。”

蘇小莫開始嘰嘰喳喳說起和唐清塵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