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游園驚夢（三）

車子停的地方，是個看起來很農村的郊外。這里的房屋都很老舊，四處種的都是蔬菜和果樹，怎么看都不像是奉城最具權威的學府應該坐落的地方。可仔細一看，五分鐘步程的距離范圍里，就有一個很大的建筑，圓圓的，并不高，蘇小莫說那下面是奉城最大的臍橙市場。

下了車，兩個人又走了一段路，這班車早已經不是直接到達校門口了？什么時候的事呢？蘇小莫有些訝然。

路程并不多遠，可能走了三分鐘，兩分鐘？韓力力沒有計時，只知道爬一節階梯后，奉中的大門就出現了。

那大門莊嚴高大，方方正正的門，堂堂正正的學生。一眼看過去，門口緊接著就是一架很長很長的石階，遠遠看著，像是通向了天空。這寓意很好啊，金榜題名，一步登天。

蘇小莫帶著韓力力，走到了邊上的門衛室。門衛大叔正在吹著風扇打瞌睡，小屋子里驟然一黑，進來了人，職業素養讓大爺飛快驚醒。蘇小莫很有禮貌的說明自己是這里的畢業生，現在是暑假，她們打擾不了別人，就想進去看看。門衛大叔有些不相信，質疑的目光把兩個人從上到下掃視了一遍，才說：“那登個記嘛。”

就這樣，一個多年前就畢業的學生，帶著一個并不是這里畢業的人，堂而皇之的進去了。

蘇小莫帶著韓力力，并沒有走那架石階，而是輕車熟路的，從右邊一條路繞了上去。

小道左邊是兩棟連著的樓，樓層不高，在前面的是實驗樓，不知道干啥用的；后面一點的是高三的教學樓，蘇小莫許多故事，就是在這里發生的。右邊是隔開了的教職工住宿區，大部分都是老師們掏錢買的，有的家里臥室太多，還會租給高三的學生。

再沿著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處于最中間的伯承樓，那是教師辦公樓，因這學校前身有劉伯承入讀過，就得了這個名字。

蘇小莫并沒有從伯承樓后面直接繞過去，而是從伯承樓和高三教學樓之間的小路插了進去。邊走邊指著跟路面持平的那層樓的樓梯間，說那后面就是自己的高三教室。語氣平淡，表情寡淡，是在任何陌生人眼里的樣子，也是韓力力初見蘇小莫時她的樣子。

走過這里，就直接到了學校的廣場上，正是那140步石階上來的地方。蘇小莫帶著韓力力俯視了一下那石階，就往另外一邊走了過去。就在韓力力以為蘇小莫要上樓時，蘇小莫提步就從中間的樓梯下去了。她一邊下去一邊說，左邊是高一教學樓，右邊是高二，有時候為了不搬教室不麻煩，干脆就一個教室坐兩年，高一高二就互換教學樓了。韓力力私心覺得這果然是一個很有人性的學校。

沿著一階階的梯步往下，可以看到教學樓中間，種滿了梔子花，這可比高三那邊好多了。然而這不是畢業的季節，梔子花全都不是花期，只剩下綠油油的葉子，有種格外的冷清。

走了兩步，韓力力就看見了操場和空蕩蕩的旗桿，心里又覺得這學校十分講究，放假期間把國旗都好好的收著。操場的地勢有些低，所以前面的高地上修了兩個塑膠籃球場。

蘇小莫看見那籃球場，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又馬上恢復成冰冷的模樣。那是高三即將畢業的最后一周，班上所有的同學都拒絕了數學老師占用體育課這件事，大家都自發來到了這里。男生分成了兩隊打籃球，班上女生都打著傘給他們喝彩。那是青春最后的自由和釋放，是他們給自己的一個最完美的告別儀式。蘇小莫想起男生們被汗打濕的衣裳，也想起自己當時紅紅的眼眶。

眼看蘇小莫已經沒有了下操場去的意思，韓力力有點急：“哎呀，不下怯看哈麥？”

蘇小莫答非所問：“你想怯啊？”

韓力力學蘇小莫那樣攤攤手，表示了肯定。

蘇小莫瞥了韓力力一眼，果然就往操場去了。嘴里還說：“08年的時候，我剛分到新的班上不久，才剛適應。某天中午睡午覺的時候，住在一樓上鋪的我，以為下鋪的妹紙在搖床，想著自己也經常搖，大概也影響過她的睡眠，于是也不好意思計較，就起來洗漱。”

韓力力想了想，08年，發生了什么事么？

蘇小莫說起話來，有些像自言自語：“我當時正在洗臉，就聽到宿管阿姨大聲喊著說‘地震了’，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經歷地震，并不知道有多可怕，所以宿舍其他姑娘很慌張的時候，我甚至還漱了個口才出門。那場地震，帶走了很多人，卻讓我們班突然格外團結了。”

啊，原來，是那件事啊，有些沉重了呢。

不過蘇小莫并不打算沉重，而是繼續輕描淡寫：“后來晚上我們就不睡宿舍了，大家都抱著各自的被子，有組織有紀律地來操場打地鋪。距離廁所近一點的這半面操場，是女生的。另外一面是男生的，老師就睡在操場的中分線附近。大概學校不愿意男生看到女生半夜上廁所的樣子吧。”

“后來得知死了很多人，我才知道害怕了，特別害怕。”

“大難當前，總有人不怕死要抽空談戀愛，也總有人怕死想跟朋友告個別。我就是那個想跟朋友告別的。我想著玉雨是男生，又讀了理科，相見的機會肯定不多了，要是我死了都沒來得及道個別，肯定不夠意思。”

“地震的第三天晚上啊，我看著玉雨跟他們班上一個男生，肩并肩一起走向廁所，我就跑到廁所那邊去攔截。我跟玉雨說，如果將來我死了，那現在這就是告別。我一直沒注意的那個邊上的男生，哈哈笑了，說我不會死的，一定會長命百歲。燈光灰暗，他個子又高，正好擋住了不遠處的路燈，我看不清楚他的樣子，心里覺得很氣，這樣莊嚴肅穆的場合，他來攪和了。”

“是的呀。后來天災過去，我去找玉雨玩的時候，假裝不經意的問了，雨兒說他姓查，叫文平。哦，查文平，這名字一聽就不怎么樣嘛。”

韓力力總是覺得不對勁，但是又說不出來哪里不對勁，想來想去，終于發現了——蘇小莫一直講的是普通話啊，普通話！這是為啥啊？韓力力更想不通了。